小巷新光（续八）
暮色渐浓，路朝久久瘫坐在门槛上，直到凉意浸透衣裤。隔壁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，混着林父压抑的怒吼："你就作践自己吧！朝朝大老远回来......"话未说完，门被狠狠甩上，余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。
她机械地起身，拍落沾着尘土的裙摆。路过枇杷树时，一枚熟透的果实突然坠落，砸在青石板上迸溅出金黄的汁液，像极了那年林栋哲为她擦汗时，指尖不小心蹭到她脸颊的枇杷渍。
回到家，母亲正在腌咸菜，竹匾里码着切好的萝卜条。"栋哲他......"母亲欲言又止，手里的动作却没停，"上个月咳血进了医院，说是肺上有问题。他死活不让我们告诉你。"路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咸涩的风从窗口灌进来，带着护城河潮湿的腥气。
深夜，路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。她赤着脚跑到院子里，隔着矮墙张望。林栋哲的房间亮着灯，窗帘上晃动着他剧烈起伏的身影。月光将他的轮廓拉得支离破碎，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浓稠的夜色里。
第二天清晨，路朝在巷口堵住了正要去仓库的林栋哲。他拄着拐杖，脚步虚浮，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要滴下来。"我带你去医院。"她伸手去扶，却被他侧身躲开，拐杖重重杵在地上："我说了别管我！"
"林栋哲，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？"路朝的声音拔高，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，"你的病不是小事！"
"那又怎样？"他突然转身，眼底翻涌着疯狂与绝望，"你以为治好了我就能像从前一样？就能陪你去划船、去看海？"他剧烈喘息着，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，"我就是个废人，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！"
路朝的眼泪夺眶而出："因为我喜欢你啊！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！"话出口的瞬间，整个巷子陷入死寂。林栋哲的瞳孔猛地收缩，握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。
就在这时，仓库方向传来工友的呼喊："小林！你怎么还没来？这批货急着......"林栋哲像是被惊醒般，猛地推开路朝，一瘸一拐地快步离开。他的背影在朝阳下越走越远，佝偻的脊背却挺得笔直，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较劲。
路朝在原地站了很久，直到双腿发麻。她想起沈言发来的消息，说要来看她，附件里是精心整理的各大医院呼吸科专家名单。手机在掌心震动，这次是林栋哲的号码："别再来找我。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。"
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。路朝打开短信对话框，光标闪烁许久，最终只回了一个字："好"。发送键按下的刹那，她听见枇杷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，仿佛是无数个夏日里，林栋哲在她耳边说"我保护你"的回响。
回校那天，路朝特意绕开了巷子。她在火车站买了本《叶芝诗集》，扉页上沈言的字迹清秀："愿所有等待都有回响"。列车启动时，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，突然想起林栋哲曾说过，铁轨延伸的方向就是远方。可此刻她终于明白，有些远方，注定只能一个人抵达。
北方的秋天来得格外早。路朝站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，看着银杏叶纷纷扬扬飘落。手机突然响起，是母亲发来的照片：巷子里的枇杷树被砍掉了，空地上新种了两棵桂花树。她放大图片，在树坑旁发现半块熟悉的青砖——那是小时候她和林栋哲用粉笔画跳房子的地方。
泪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，晕开了照片里的树影。路朝打开笔记本，钢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，迟迟未落。窗外的风卷起满地金黄，恍惚间，她又听见林栋哲在耳边轻笑："朝朝，我们的故事，以后就叫《小巷新光》好不好？"
而此刻，新光未明，旧梦成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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