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来得毫无征兆。
前一秒还是闷热的艳阳天，下一秒乌云就像被打翻的墨汁，迅速浸染了整个天空。顾晴抱紧怀里的设计图纸，狼狈地冲进街角那家名为"拾光"的咖啡馆时，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得人行道噼啪作响。玻璃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，将肆虐的雨幕隔绝在外，却隔绝不了她心里翻涌的懊恼。
"该死！"她小声咒骂，低头检查怀里的图纸。还好，只是边缘被雨水晕开了几道水痕，核心设计区域完好无损。但下午三点约好的客户展示会肯定泡汤了——这么大的雨，谁愿意出门看什么装修方案？
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，在浅灰色西装外套上留下深色的痕迹。顾晴随手拨开黏在额前的湿发，环顾四周。咖啡馆里人不多，三三两两的客人散落在各处，大多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，享受着突如其来的雨天闲暇。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，混合着一点肉桂和焦糖的甜暖气息，与窗外潮湿阴冷形成鲜明对比。
"需要毛巾吗？"
一个清润温和的嗓音从右侧传来。顾晴转头，撞进一双含着关切笑意的眼睛。是江枫，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兼唯一的咖啡师。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棉麻衬衫，袖口挽到手肘处，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。一条素净的米色围裙松松地系在腰间，衬得他整个人像一杯温润的清茶，干净而熨帖。
"谢谢江老板。"顾晴接过那条雪白的毛巾，轻轻擦拭着滴水的头发。毛巾柔软蓬松，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清香——和江枫身上的味道一样。
"老样子？焦糖玛奇朵？"江枫的目光扫过她护在胸前的图纸，嘴角微微上扬，"看来是急事被耽搁了。"
顾晴苦笑着把毛巾递还给他："约了客户看设计方案，这么大的雨..."她指了指窗外白茫茫的雨幕，叹了口气，"全泡汤了。"
江枫接过毛巾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，触感微凉而干燥。"在这里等等吧，雨小点再联系。"他转身走向吧台，背影挺拔如窗外的梧桐，"我请你喝杯热的，暖暖身子，也等等运气。"
顾晴选了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。这个角度能看到整条街道在雨中模糊的轮廓，也能看到江枫在吧台后忙碌的身影。她喜欢"拾光"咖啡馆，不仅因为这里离她的设计工作室只有两个街区，更因为那种被岁月温柔打磨过的氛围——原木色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，书架上的旧书排列得整整齐齐，墙上挂着几幅手绘的咖啡产地地图，角落里甚至有一台老式留声机，此刻正播放着慵懒的爵士钢琴曲。
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，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，与咖啡机的蒸汽声、杯碟轻微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，意外地令人心安。顾晴放松下来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因为紧张而一直紧紧攥着图纸边缘，指节都泛白了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咖啡的香气顺着鼻腔滑入肺叶，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温暖的苦涩抚平了些许。
"你的焦糖玛奇朵。"
江枫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。一杯精致的咖啡放在她面前，奶泡上，江枫用焦糖酱画了一个...小小的、撑着伞的简笔画小人！
顾晴惊讶地眨了眨眼："江老板今天心情这么好？"她指着那个可爱的小图案。要知道，平时江枫的拉花都是规规矩矩的心形或者树叶。
"雨声让人平静，也让人有心情画画。"江枫轻笑，目光落在她放在桌角的手机上，"不过，你的手机好像...没电了？"
"啊！"顾晴这才发现手机屏幕漆黑一片。难怪客户没打电话来！她急忙按下电源键，屏幕依旧死寂。一股更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，"完了，联系不上，客户肯定生气了..."
"用我的吧。"江枫从围裙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，解锁后自然地递给她，"或者，先安心喝完咖啡？雨好像小一点了。"他的眼神里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，像是确信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顾晴犹豫了一下，接过那部还带着江枫体温的手机。锁屏是一张日出时分的咖啡园照片，app排列得井然有序。她先给客户发了致歉短信，解释天气和手机状况，承诺尽快补发电子版方案。发完信息，她长舒一口气，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咖啡。焦糖的甜和咖啡的醇在舌尖化开，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苦涩，余味绵长。
"谢谢。"她把手机递回去，"客户说改天再约。"
江枫接过手机，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，然后放回口袋。"那就好。"他指了指她的咖啡，"趁热喝，凉了风味会打折扣。"
顾晴点点头，双手捧住杯子。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，驱散了雨天带来的湿冷。她望向窗外，雨势确实小了些，但远未到可以不带伞出门的程度。街道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膜，偶尔有车辆驶过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咖啡馆里流淌着《Take Five》的旋律，萨克斯风慵懒的音色与雨声奇妙地和谐。江枫回到吧台后，开始擦拭一排刚洗好的玻璃杯。他的动作娴熟而优雅，修长的手指握着洁白的毛巾，在透明的杯壁上旋转、滑动，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，忽然斜斜地照进来，在他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下颌线。
顾晴出神地望着这一幕，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光顾"拾光"快一年了。从第一次被雨困住偶然闯入，到现在几乎每周都要来三四次，她早已熟悉这里每一处细节，熟悉江枫煮咖啡时微微蹙起的眉头，熟悉他推荐新品时眼里闪烁的光彩，甚至熟悉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总是忘记扣好的小习惯。但直到今天，她才突然发觉，自己每次来都坐在这个能看到吧台的角落，似乎不只是为了那份焦糖玛奇朵。
"在想什么？"
江枫的声音让她猛地回神。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桌前，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壶。"给你加点热奶泡。"他解释道，轻轻倾斜壶身，绵密的奶泡如丝绸般滑入杯中，完美地融合进原有的图案，那个撑伞的小人似乎更加立体了。
"没什么，就是..."顾晴慌忙端起杯子掩饰自己的失态，"你的拉花很可爱，第一次见你画这个。"
江枫的耳尖微微泛红，他低头整理了下围裙，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："嗯...临时想的。看到你淋雨进来，就觉得...应该画个撑伞的。"他顿了顿，像是鼓起勇气般抬头直视她的眼睛，"其实我练习过很多图案，一直想找机会...给你看。"
这句话里的暗示让顾晴的心跳突然加速。她感到一股热流从耳根蔓延到脸颊，连忙又喝了一口咖啡掩饰。"那...我很荣幸。"她小声说，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。
江枫似乎想说什么，但咖啡馆的门突然被推开，带进一阵潮湿的风和几位躲雨的客人。他朝顾晴歉意地笑了笑："我得去招呼一下。你的咖啡...需要续杯就叫我。"
接下来的半小时，顾晴一边小口啜饮着咖啡，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图纸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吧台忙碌的江枫。雨声渐渐变小，阳光透过云层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咖啡馆里的客人也陆续离开。当江枫终于有空闲再次走向她的座位时，窗外的雨已经变成了细密的雨丝，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。
"雨停了？"顾晴有些惊讶地望向窗外。街道上的积水反射着阳光，像铺了一层碎钻。
"嗯，夏天的雨就是这样，来得快去得也快。"江枫站在她桌前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围裙边缘，"那个...你急着走吗？"
顾晴摇摇头："客户改期了，我下午没别的安排。"
江枫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像是阳光照进了深棕色的琥珀。"那...等我收拾一下，有个东西想给你看。"他快速说完，转身回到吧台，动作利落地清洗器具、擦拭台面，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。
顾晴好奇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，心跳又不规律起来。她低头看了看手表，下午四点二十分，阳光正好，雨后的空气清新得让人想深呼吸。窗玻璃上还挂着雨滴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。
"好了。"江枫脱下围裙，露出整整齐齐扎进皮带里的衬衫下摆。他走到顾晴桌前，从柜台下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，约莫巴掌大小，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，上面用烫金工艺印着"拾光"的logo。
"这个...送给你。"江枫将盒子轻轻推到她面前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，"'晴天限定'，希望它能让你的'雨天'快点过去。"
顾晴疑惑地打开盒子，呼吸瞬间凝滞。里面是一块做成晴天娃娃形状的慕斯冻糕，圆润的白色主体上点缀着两粒黑芝麻做的"眼睛"，淋着晶莹的蓝色果酱"雨滴"，旁边还插着一片小小的、用白巧克力做成的"太阳"。整个甜点不过掌心大小，却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。
"这..."顾晴抬头，对上江枫期待又忐忑的目光。
"新品试吃。"江枫移开视线，假装专注地看着窗外残留的雨滴，"不过，只给...特别欣赏咖啡师画技的客人。"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耳根红得几乎透明。
顾晴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开，温暖甜蜜的涟漪一直蔓延到指尖。她小心翼翼地用附赠的小银勺挖了一角慕斯送入口中。冰凉丝滑的口感瞬间融化，奶香浓郁却不甜腻，蓝莓果酱的微酸完美中和了甜度，而那片白巧克力太阳则在舌尖留下淡淡的香草余韵。
"很好吃。"她轻声说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，"谢谢你的'晴天'，江枫。"
江枫转过头，看到她脸上的笑容，也笑了起来。阳光终于彻底穿透云层，透过玻璃窗洒在桌上，将那个小小的晴天娃娃镀上一层金边。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和咖啡残留的醇香，爵士乐不知何时换成了更轻快的《Sunny Side of the Street》。
"其实..."江枫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定了决心，"我一直想问你..."
叮铃铃——
顾晴包里突然传来刺耳的手机铃声。她手忙脚乱地翻找，发现是工作室的紧急来电。接完电话，她抱歉地看向江枫："工作室那边水管爆了，我得马上回去处理..."
"去吧。"江枫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，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，"盒子可以带走，下次...下次再来喝咖啡。"
顾晴匆匆收拾图纸，将小木盒珍重地放进包里。走到门口时，她突然转身："江枫！"
"嗯？"正在擦拭桌面的江枫抬头。
"明天...明天下午我还会来。"她咬了咬下唇，"你刚才想问我的事...可以到时候再说吗？"
江枫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像是阳光下的咖啡液闪烁着金棕色的光芒。"好，明天见。"他轻声说，嘴角的弧度温柔得让人心颤。
推开门，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。顾晴深吸一口气，摸了摸包里的小木盒。那个撑着伞的小人图案，似乎还停留在空了的咖啡杯沿，像一个甜蜜的约定。在这个被雨困住的午后，一份未说出口的喜欢，如同杯中的焦糖，在心底悄然融化，甜得刚刚好。
明天，阳光会更好。而她，会准时赴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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