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的闹钟还没响起，虞清墨就睁开了眼睛。窗外还是一片黛青色，训练基地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她轻手轻脚地起身，却发现对面床铺已经空了——周祝颜的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，枕头上放着一张便签纸。
"去占三号台啦！记得带护腕！(｀∀´)Ψ"
字迹潦草却充满活力，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翘的乒乓球。虞清墨将便签纸夹进训练日记里，手腕上的绷带已经拆了，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若隐若现。
三号球台是训练馆里位置最好的——远离门口穿堂风，灯光角度也最合适。虞清墨走到门口时，听见里面传来有节奏的击球声。周祝颜正在对着一台发球机练习，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，球衣紧贴在脊椎凹陷处。
"第四十七组！"周祝颜大喊一声，一个侧身暴冲，乒乓球在对面台角炸开一道白光。发球机停止运转，她才注意到门口的虞清墨，"清墨！快来，我调好了发球机参数，专门练双打线路！"
虞清墨走近，看见发球机显示屏上设置的是不规则交替发球——这正是双打比赛中最常见的接发球模式。地上散落着至少两百个乒乓球，周祝颜的右脚踝上还绑着负重沙袋。
"你几点来的？"
"四点五十？"周祝颜用毛巾抹了把脸，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灰印，"昨晚看录像发现我们双打走位有问题，得提前适应。"
虞清墨蹲下来帮她捡球。每个球上都用马克笔画了小红点——这是周祝颜标记旋转方向的方式。她想起自己少年队时的搭档，那个女孩从来记不住球的旋转。
"看！"周祝颜突然从包里掏出两卷胶带，一红一黑，"我托男队从省器材库要来的，最新款Dignics，据说马龙都用这个！"
虞清墨接过胶带，指腹感受到熟悉的磨砂质感。这款胶皮确实难弄到，连她都是托父亲的关系才拿到两片。
"为什么？"她突然问。
周祝颜正在往拍上刷胶水，闻言抬起头："嗯？"
"为什么选我搭档？"虞清墨直视她的眼睛，"队里双打经验比你多的人不少。"
周祝颜的睫毛眨了眨，沾着胶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拍边敲打："因为......"她突然笑起来，露出两颗虎牙，"因为你的眼睛。"
"什么？"
"你打球时的眼神。"周祝颜比划着，"像雪原上的狼，又冷又专注。我第一次看录像就被震住了——这个女孩怎么能在这么激烈的比赛里保持这么冷静的表情？"
虞清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胶皮边缘。她从小被教导控制情绪是优秀运动员的基本素养，却第一次听说这会成为被选择的理由。
"而且......"周祝颜凑近，压低声音，"我听说林教练准备推荐我们参加下月的全国青年锦标赛，双打冠军能直接进国家队集训名单。"
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扣砸在虞清墨心上。国家队——那是父亲给她定下的十五岁目标，而她现在已经超龄三个月了。
"消息可靠？"
"翟屹凡偷看了教练组的会议记录。"周祝颜做了个封嘴的手势，"保密哦。"
训练馆的灯突然全部亮起，林教练带着其他队员走了进来。看到已经汗流浃背的周祝颜和满地的球，她挑了挑眉："加练可以，但要注意肩关节热身。虞清墨，手腕恢复得怎么样？"
"可以正常训练。"虞清墨活动了下手腕示意。
"好，今天开始双打专项。"林教练吹响哨子，"所有人，双打走位练习！"
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，球馆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击球声和脚步声。双打与单打截然不同——更快的节奏，更复杂的跑位，还有那种微妙的默契需求。虞清墨习惯了单打独斗，常常在周祝颜抢攻时愣住，或者跑位重叠。
"不对不对！"周祝颜在又一次碰撞后拉住虞清墨，"我抢攻时你要往侧后方退，给我留出击空间。"她突然抓起虞清墨的手，"来，我带你走一遍。"
虞清墨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拉到了球台中央。周祝颜的手心滚烫，带着薄茧，牢牢包裹着她的手指。
"想象球台是钟面。"周祝颜用拍子指着台面，"我正手抢攻时，你退到四点钟方向；你反手拧拉时，我补到八点钟方向......"
虞清墨试着跟随她的引导移动。周祝颜的讲解生动形象，甚至用粉笔在地上画了几个脚印标记。渐渐地，他们的步伐开始同步，像两个啮合的齿轮。
"漂亮！"林教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，"就是这个配合。虞清墨注意保护周祝颜的反手位，周祝颜进攻后要立刻回位。"
午餐时，翟屹凡端着餐盘挤到他们旁边："听说你们要组双打？"他咬了口鸡腿，含混不清地说，"祝颜，你终于找到能忍受你暴脾气的搭档了。"
周祝颜抓起一颗西兰花砸过去："闭嘴！我和清墨是天作之合好吗？"
"天作之合？"翟屹凡夸张地捂住胸口，"上周你还说和我混双最有默契！"
"那是在清墨来之前！"周祝颜转头对虞清墨解释，"去年全运会我和他临时组混双，差点被上海队打爆。"
虞清墨安静地吃着米饭，耳朵却竖起来捕捉每个信息。她注意到翟屹凡说"最有默契"时，周祝颜的耳尖微微发红。
"对了。"翟屹凡突然压低声音，"你们知道这次青年赛的特别评委是谁吗？"
周祝颜凑近："谁？"
"沈钦慕。"翟屹凡神秘地说，"刚从德国回来的运动医学专家，据说要选拔一批重点培养对象做伤病预防研究。"
虞清墨筷子一顿。沈钦慕这个名字她听过——父亲书房里的《运动损伤学》就是他的译著，扉页上有作者亲笔签名。
"有多帅？"周祝颜问出了完全不相干的问题。
"重点是这个吗？"翟屹凡翻了个白眼，"不过确实挺帅的，男队几个小姑娘已经准备申请当志愿者了。"
下午的技术分析课上，林教练播放了去年全运会女双决赛录像。虞清墨认真记着笔记，突然感觉胳膊被戳了戳。周祝颜推过来一张纸条：
"第三局18:17那个球，如果王楠选择摆短而不是抢攻，结果会不会不同？"
虞清墨看了看屏幕——那个关键分王楠确实过于激进，导致防守空当过大。她在纸条背面写道："应该轻拉一板直线过渡，等对方先失误。"
纸条传回来："英雄所见略同！不过我觉得摆短到正手小三角更好，张怡宁那个位置启动慢。"
虞清墨挑眉。这个观察很专业，正手小三角确实是张怡宁相对薄弱的区域。她写下："你怎么知道？"
"我研究了张怡宁所有比赛，她正手上步比反手慢0.3秒。"周祝颜画了个笑脸，"这是我的秘密武器。"
下课铃响起时，虞清墨发现自己的笔记本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排小涂鸦——打球的火柴人，各种旋转箭头，还有"冰火组合必胜！"的潦草字样。她合上本子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擦掉这些"干扰痕迹"。
傍晚的加练结束后，两人精疲力尽地瘫在球台边。周祝颜的头发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的，虞清墨的右手腕又隐隐作痛——今天她尝试了一种新的反手发力方式。
"清墨。"周祝颜突然说，"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进国家队吗？"
虞清墨摇头。夕阳透过高窗照进来，给周祝颜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，她睫毛下的阴影显得格外深。
"我奶奶是癌症晚期。"周祝颜的声音很轻，"她最大的愿望是看我穿着国家队队服站上领奖台。"
虞清墨的呼吸一滞。她想起自己进国家队的理由——父亲书桌上那个标记着"虞家荣誉"的展示柜，还空着最中间的位置。
"会实现的。"她听见自己说。
周祝颜转过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："我们一定会。冰火组合所向披靡！"
"太中二了。"
"那叫气势！"周祝颜跳起来，伸手拉虞清墨，"走，我请你喝酸奶！食堂今天有红枣味！"
虞清墨被她拽起来，踉跄了一下。周祝颜的手温暖而有力，像是永远不会松开。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一个高马尾欢快地跳跃，一个黑直发安静地跟随，却在某个转角处，两个影子突然靠近，头碰头地挨在一起。
那天晚上，虞清墨在训练日记上写道：
「双打首日训练。周祝颜的观察力惊人，能准确预判对手习惯。缺点：抢攻过于激进，常导致回防不及。特殊注意：她奶奶的事。」
笔尖停顿片刻，又补充：
「红枣酸奶太甜。」
合上日记本，虞清墨从抽屉深处取出父亲给的训练计划。那张纸已经泛黄，边缘处有反复折叠的痕迹。她凝视着最下方那行字——"十五岁进国家队，十八岁世界冠军"，然后将纸慢慢撕成碎片，扔进了垃圾桶。
月光照在床头，那里贴着一张崭新的便签纸，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，一个戴着"冰"字发卡，一个头顶"火"字头巾。便签下方写着一行小字：
"明天继续称霸世界！——你的最佳搭档"
虞清墨关上灯，在黑暗中轻轻摸了摸那张便签纸。手腕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、温暖的鼓胀感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生根发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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