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
两年前枭谷学园的橡木地板在记忆中浮现,那时赤苇京治还是高一新生的二传手,他的托球总是带着精确到毫米的冷酷。
转学到北川第一那天,排球部经理看着我的入部申请皱起眉:"东京来的?我们这里可没有专业教练。"
及川突然把毛巾甩到我肩上,薄荷香的味道冲淡了消毒水的气味。
"喂喂,"他食指抵着佐藤的额头把人推开,"当着前辈的面挖角也太失礼了吧?"袖口滑落时露出他小臂上未愈的淤青,是昨天和影山加练时撞到的。
佐藤惠美突然扯开手腕上的绷带,医用胶布撕离皮肤的声响让几个一年级生缩了缩脖子。
"最后一球,"她将绷带扔向场外,雪白的布条像投降的白旗般飘落,"用你最擅长的。"
及川吹了声口哨把球抛过来,排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。
"真是..."指尖描摹过粗糙的笔迹,东京枭谷体育馆里的欢呼声仿佛穿越两年时光在耳畔回响。
我抬头看向网对面,佐藤已经摆出完美的防守姿势,白鸟泽的啦啦队在场边掀起紫色波浪。
哨声响起的刹那,我将球高高抛起。
助跑时木地板传来的震动与枭谷学园的如出一辙,跃起时看见佐藤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——她终于发现这是跳发球的起手式。
球砸在底线时掀起小片烟尘,记分牌翻动的机械声惊飞了窗外停驻的乌鸦。
我摸着锁骨下方隐隐作痛的旧伤,那里有在枭谷最后一次训练赛留下的淤青。
"Game set."濑见英太的哨音拖得老长,"28-26——临时组合胜!"
鹫匠教练的钢笔尖在记录本上戳出个黑洞。
老人抬头时,暮色正透过高窗把他半边脸染成橘红色:"东京的跳发,宫城的扣杀..."他突然用拐杖重重敲向我的小腿骨,"全国大赛别让我看见妳输给其他老家伙的学生!"
及川大笑着勾住我脖子往后拖,躲开老教练的第二波攻击。
佐藤惠美站在网前伸出手,她掌心被绷带勒出的红痕还没消退:"春高见。"
"啊,春高见。"握手的瞬间,看台上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。天童正趴在翻倒的长椅上挥手,牛岛若利转身离去的背影像座移动的雪山。
岩泉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馆门口,他拎着及川忘在青城的护膝,脸上写满了"又给我添麻烦"。
及川吐着舌头躲到我身后,突然凑近耳边小声说:
"下次——教你更厉害的发球。"温热的气息带着薄荷糖的甜味,"作为转学青城的见面礼。"
16
佐藤惠美解开护腕时露出手腕内侧的烫伤疤痕,那是她十二岁时参加物理竞赛实验留下的纪念。
她将护腕丢在长椅上,抬头看过来时,眼神里带着某种实验室里才有的冷静审视。
"理论上来说,"她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个公式,"我们应该是同级。"
我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。
白鸟泽的传闻里确实提到过,她们女排的天才二传手跳级的事——只是没想到,她本该是国中三年级,现在却已经站在高中部的球场上。
及川在旁边吹了声口哨:"哇哦,真正的天才少女呢。"他歪着头打量佐藤,像是在评估某种稀有物种,"难怪托球的轨迹像计算过一样。"
佐藤没理会他的调侃,只是轻轻转了转手腕:"连跳两级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。只不过…"她停顿了一下,目光扫过我的指尖,"有些人花了三年才走到这里,而有些人只需要一年。"
这话听起来像挑衅,但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。
我握了握拳,掌心还残留着扣球后的灼热感:"所以呢?你觉得我浪费了时间?"
佐藤摇摇头,从包里抽出一本笔记本,翻开其中一页——密密麻麻的战术分析,旁边还画着潦草的力学图示。
她指着其中一行:"你的扣球角度,和东京枭谷的木兔光太郎有87%的相似度。"
及川凑过来看了一眼,突然笑了:"喂喂,这是在研究对手吗?"
佐藤合上笔记本,声音很轻:"只是在确认一件事。"
她抬头,目光直直地看过来,"你转学来宫城,真的是巧合吗?"
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。
远处的鹫匠教练正和男排的监督说着什么,偶尔朝这边瞥一眼。
濑见英太靠在墙边,手里转着哨子,一副看戏的表情。
我沉默了一会儿,最终只是笑了笑:"谁知道呢?也许只是命运觉得…宫城的排球比较有趣?妳看,这不就遇到妳了吗?"
佐藤惠美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排球网,网线在她指尖下微微颤动。她站在白鸟泽深紫色的队旗下,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几乎要碰到我的脚尖。
"还好妳不来白鸟泽。"她忽然笑了,眼角弯起的弧度带着某种释然,"妳这样的人,最适合当对手了。"
风从敞开的体育馆大门灌进来,吹乱了她银色的短发。
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,但眼神却老成得可怕——毕竟,能在十五岁就坐在高二教室里解微积分的人,看什么都会像在看一道等待拆解的方程式。
及川彻在旁边夸张地叹气:"啊啦,被嫌弃了呢。"他转着不知从哪摸来的笔,笔帽上的校徽是青城的浅青色色,"不过也对,要是妳们俩在一个队里——"笔突然停在他指尖,"——那其他人还打什么排球啊。"
佐藤没接他的话。
她只是盯着我锁骨下方露出的旧伤疤,那是枭谷时代留下的勋章。"东京的跳发,"她轻声说,"宫城的扣杀。"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,"真想看看妳在青城会变成什么样。"
鹫匠教练的拐杖声从远处传来,老人像棵移动的老松树般慢慢靠近。"惠美,"他沙哑地喊,"该做拉伸了。"
佐藤应了一声,却没立刻动身。
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,轻轻抛给我。"下次见面,"她说,"赌这个。"
硬币在空中翻转,落到我掌心时还带着她的体温——是枚已经停产的平成年代五百日元硬币,边缘磨得发亮。
及川凑过来看,发梢扫过我耳际。"哇哦,"他吹了声口哨,"古董欸。"
佐藤已经转身走向她的队友,白鸟泽的队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松。
走到半路,她突然回头,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:"对了,春高的时候——"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,"——记得带够硬币。"
岩泉一在门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。他手里拿着两瓶宝矿力,表情介于无奈和好笑之间。"走了,"他冲我们晃了晃瓶子,"再晚食堂该没肉了。"
及川戳了戳我的肩膀:"喂,她刚才是不是在威胁妳?"
我看着佐藤的背影,她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绷带,动作利落地重新缠回手腕。
"不,"我轻声说,"她只是在确认……我值不值得当对手。"
及川大笑着揽过我的肩膀往外带,路过记分台时顺手把硬币按在28-26的分数上。
金属与塑料碰撞的轻响中,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。
佐藤惠美正被队友们围着做拉伸,她仰头喝水的侧脸在夕阳里镀上一层金边。
鹫匠教练站在她身后,枯瘦的手指按在她肩膀上,像棵老树护着一柄出鞘的剑。
远处的男排馆突然爆发出欢呼声,牛岛若利标志性的重扣震得玻璃嗡嗡作响。
及川眯起眼睛望向那边,忽然在我耳边轻声说:
"等着看吧——等到了青城,我会让你打出比若利更恐怖的球。"
暮色渐浓,白鸟泽的校钟敲响六下。
硬币在我口袋里发烫,像颗尚未引爆的子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