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貂蝉将将吃完,她原本憔悴的面庞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,那双如蒙尘明珠般的眼眸,依旧盛满感激,痴痴地望着李白。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,点点滴滴,都在她虚弱的脑海中反复回放,漾开阵阵暖流。
然而,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因忙碌而微微敞开的衣襟时,貂蝉的心猛地一沉。等等!李公子这是……屋内烛光昏黄摇曳,光影模糊,可貂蝉的眼力在乐坊多年早已练就了异于常人的敏锐。她清晰地捕捉到,李白胸前那片紧实的肌肤上,印着几处……绝非寻常的痕迹。
是哪里不对劲?貂蝉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,一种混杂着惊疑与不安的情绪悄然滋生。此刻,李白已收拾好碗筷,带着一身疲惫却强撑着关切的神情向她靠来,柔声询问她是否还有需要。
距离拉近,昏黄的烛光终于清晰地映照出那些伤痕——深浅不一的齿痕,边缘泛着微红,带着某种暧昧又残忍的印记,赫然烙印在李白的胸膛上!
貂蝉的瞳孔骤然收缩,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,比身上的寒病更甚。这伤痕,她太熟悉了!在乐坊那些不见天日的岁月里,多少共事的姐妹,雪白的肌肤上也曾绽开过这样屈辱的印记?她们或是在她怀中无声垂泪,或是咬着被角压抑着破碎的呜咽,向她诉说哪家的“贵客”又将她们视作玩物,如何肆意凌虐。那时的貂蝉听着,心便如同坠入冰窟,恐惧像藤蔓般缠绕勒紧——她深知,在那金丝雀笼般的命运里,自己这具美丽的皮囊,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,何时被宰割,全凭执刀者的兴致。幸而她身怀绝世舞姿,每一次旋转、每一个回眸都足以颠倒众生,赢得满堂红绡无数。精明的坊主视她为摇钱树,才在那些肮脏的交易中,死死护住了她最后一丝清白之身,未曾将她推入那等不堪的境地。
可眼前这伤痕……为何会出现在李白身上?貂蝉脑中一片混乱。她亲眼见识过李白那翩若惊鸿、矫若游龙的剑法!虽未目睹他如何救下自己,但结果昭然——他赢了,且自身毫发无伤。如此身手卓绝、气宇轩昂的男子……难道竟也和自己一样,身不由己,沦落到要靠……靠取悦他人换取所需的地步?这念头荒谬又沉重地砸在心上。是了,若非如此,他一个外乡人,又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些吃食和温暖的被褥?貂蝉的心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填满。她看着李白,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,一个被命运玩弄、在泥泞中挣扎的同路人。
想到这里,貂蝉对李白的感激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澎湃,瞬间冲垮了所有矜持。泪水再也无法抑制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。她拼尽全身仅存的力气,猛地扑过去,紧紧环抱住李白的腰身,将沾满泪水的蝉鬓深深埋进他带着尘土气息的怀里,泣不成声:
“公子……公子何苦为我……去受这等折辱啊!”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,带着浓重的哭腔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出来的,“小蝉卑贱之躯……不值得公子如此……如此作践自己啊……是我……是我连累了公子……”
李白浑身剧震!自己的秘密竟被发现了!他立刻意识到是敞开的衣襟出卖了一切,脸上血色瞬间褪尽,只剩下一片狼狈的苍白。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用力扯紧衣领,想要将那耻辱的印记彻底掩埋,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刚发生的一切。他下意识地张口辩解:
“蝉姑娘!你别误会!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
话刚出口一半,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辩解?怎么辩?那清晰的齿痕难道是假的吗?这仓惶遮掩的姿态岂非更加欲盖弥彰?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辩解苍白无力到可笑,只能狼狈地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,喉结艰难地滚动着,脸上火辣辣地烧。
貂蝉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那份急于掩饰的慌乱,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。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,那目光里没有半分轻视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、自责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深刻理解。她不再追问,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,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熨帖他心口的伤痕,哽咽着重复:“公子……是我连累了你……”
李白也紧紧回搂住怀中颤抖的娇躯。他心中并无半分后悔为她去王府周旋,甚至为她承受王昭君那带着羞辱的“亲近”。因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、将她背起的那一刻起,他所有的行为,都仿佛被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所驱使——
那冲动,如同春汛时无法阻挡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;又像磁石之于铁屑,是一种命中注定的、不容抗拒的吸引,更像飞蛾扑向摇曳的烛火,明知前路炽热灼人,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一切挣扎、权衡、犹豫,在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面前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没有直接回应貂蝉的感谢与自责,只是用低沉而带着无限疲惫与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:“天色不早了,蝉姑娘,你的病还未愈,须得好好歇息。” 说完,他调整了姿势,小心翼翼地搂过貂蝉,让她虚弱的身体能够紧密地贴合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。那坚实的暖意,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,试图驱散她体内的寒气。
貂蝉顺从地依偎着他,脸颊贴着他紧实的胸膛。隔着粗糙的布料,她依然能感受到那肌肤下有力的心跳,以及……那几处让她心碎齿痕的微微凸起。这认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愧疚感,让她身体有一瞬的僵硬。然而,李白的体温和那沉稳的心跳声,又像是最温柔的安抚。那暖意丝丝缕缕渗入她的四肢百骸,驱散了彻骨的寒冷,也奇异地抚平了些许心中的惊涛骇浪。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,巨大的疲惫感和病弱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。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安稳,泪水干涸在脸颊上,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,最终沉沉地覆盖下来。环抱着李白腰身的手臂,也因彻底脱力而缓缓滑落,虚弱地搭着,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无意识的依赖的沉睡。
李白感受到怀中人的气息的平稳,紧绷了一天的心弦松弛下来。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,胸前的咬痕还在隐隐作痛。他想要闭上自己沉重的眼皮,但理智不允许他那么做。他必须要提前准备好明天离开的各项事宜,等天一亮酒带貂蝉走。
李白静静的抱着貂蝉,过了良久,他轻轻拍了拍貂蝉,确认她已经熟睡后,缓缓抽开身子。可他又怕貂蝉感受到地板的冰冷,便索性把部分被子垫到了她身子底下。
他快速打包好盘缠和行李,又把自己借来的衣服在洗过后还给了邻家,做完这些他仍觉得还少了些什么,李白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,发现佩带空空。
啊!原来是把自己的两个老伙计给落下了。
缺少了剑与酒葫芦的李白,如同失了魂魄。那三尺青锋,是他仗剑天涯、快意恩仇的胆魄;那盛满烈酒的葫芦,是他浇熄块垒、忘却忧愁的良药。他立刻返回昏暗的屋内,目光如电,迅速寻到倚在角落的佩剑和滚落在桌下的酒葫芦。当冰凉的剑柄重新紧握掌心,沉甸甸的酒葫芦再次悬挂腰间,那一瞬间,李白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几分,眼底深处那被王府阴霾和王昭君折辱暂时压下的锋芒,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宝剑,重新闪烁起来。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高唱“长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”、被天子赐金放还,虽失意却依旧桀骜不驯的青年。
整装完毕,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如同饿兽般猛然噬咬着他的胃囊。他这才惊觉,自己竟是一整天水米未进了!他快步走到桌边,掀开那盛着貂蝉吃剩饭菜的木篮。目光落在那盘一口未动、早已冷透的浑羊殁忽上,油腻的腥气在揭开盖子的瞬间便扑面而来,直冲鼻腔。
可饥饿如同最原始的鞭子,抽打着他的理智。腥气?此刻不过是果腹的号角!他抓起冷硬的肉块,不假思索地塞入口中,几乎是囫囵吞咽。腥膻的味道在口腔与鼻腔中弥漫、冲撞,胃部本能地一阵翻搅。但他顾不上了,牙齿凶狠地撕扯着冷肉,喉结剧烈滚动,风卷残云般,很快便将一整盘荤腥扫荡得七七八八。
冰冷的食物下肚,带来一种粗粝的饱足感,也驱散了因饥饿带来的眩晕和焦躁。脑子重新恢复了运转,如同冷却下来的刀锋,泛着冷静的寒光。他开始精密地盘算明日的逃亡。
最大的阻碍,无疑是王府,是王昭君!只要瞒过那双看似含情、实则掌控欲极强的桃花眼,以他的身手,带一个病弱的貂蝉离开这蜀都城,并非难事。然而……蜀地各处的里正、守卒,不少都与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。他和貂蝉,两个如此显眼的目标,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平安脱身吗?倘若不能……难道真要凭手中三尺剑,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?他并非惧战,只是貂蝉虚弱至此,如何经得起颠簸逃亡与刀光剑影?
前途未卜,凶吉难料。他无法预测途中会遭遇何种凶险,只能赌!赌一个最早的时刻——城门初开,人迹尚稀,守卒困倦之时。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、最微薄的时机。纵然王昭君随后发觉,那时辰也足以让他们逃出足够远的距离,隐入茫茫山野。
他从盘缠中取出一些整银,那是预支给明日车夫的定金,必须确保车马能即可出发。又掏出一吊沉甸甸的铜钱,这是明晨在出城前,为他和貂蝉预备的、或许是他们在此地最后一顿的早饭钱。
做完这一切,夜色已深如浓墨。万籁俱寂,唯有屋外偶尔传来几声寥落的虫鸣。他走到门口,没有回到貂蝉身边那温暖的被褥里。他不敢。那温软的身躯,那毫无保留的依赖,他怕自己一旦沉溺其中,紧绷的弦便会彻底松弛,丧失这破釜沉舟、一走了之的最后勇气与决绝。
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缓缓滑坐在地上。腰间的剑柄硌着腰肉,带来一丝熟悉的痛感,只有带着这份痛感,他才敢闭上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