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温柔地笼罩着扁鹤的小小茅屋。窗棂外,虫鸣唧唧,伴着溪水隐约的流淌声,织成一片安眠的网。貂蝉依偎在李白的怀中,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令人心安的气息。
白日竹林溪畔的誓言、那支只为他而跳的舞、还有那首让她心尖发烫的赞诗……种种甜蜜如同暖流,在她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。
她噙着满足的笑意,眼睫上却挂着一颗将坠未坠的泪珠——那是幸福满溢的痕迹。在这份巨大的、几乎不真实的安稳感中,她的意识渐渐沉入梦乡。
然而,梦境并非总是甜蜜的港湾。深沉的黑暗如同潮水退去,露出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礁石……
(梦境开始:年幼貂蝉视角)
(临洮·无忧岁月)
那是一片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土地,一个名叫杏花坳的富饶小村庄。她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,小名就叫蝉儿。
爹爹吕伯雍是个健壮又温和的庄稼汉,有着一双布满厚茧却无比温暖的大手。娘亲姜秀娥,是村里最灵巧温婉的女子,总能把蝉儿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最漂亮的发髻,插上几朵新采的野花。
傍晚时分,爹爹扛着锄头回来,身上带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,会把她高高举起,用胡子茬蹭她咯咯笑的小脸,然后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,给她讲外面听来的古诗和故事。娘亲则在灶房里忙碌,饭菜的香气飘出来。
然而,蝉儿的饭食总有些不同。
当爹娘和邻居们碗里有香喷喷的肉块时(她知道那是猪肉或者鸡肉,村里人叫它“红肉”),她的碗里只有嫩嫩的青菜、滑滑的豆腐、香香的鸡蛋羹。有时候,看着爹爹大口吃肉,油亮亮的,蝉儿也会眼巴巴地看着,小嘴不自觉咂巴一下。
“蝉儿乖,”娘亲总是温柔但非常严肃地把她的小脑袋转过来,指着她碗里的菜,“这个你不能碰。一点点都不行。记住了吗?”
爹爹也会放下筷子,神情异常郑重:“对,蝉儿,这红肉是你的大忌!爹娘不是舍不得给你吃,是因为你有‘绛雪症’,吃了会发病的,很凶险!千万千万不能沾,知道吗?”
蝉儿懵懂地点头。她不知道“绛雪症”是什么,只记得有一次村里办喜事,她偷偷舔了一口沾了肉汤的筷子,结果晚上就浑身发冷,像掉进了冰窟窿,还做了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,梦里一片猩红,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脑子里尖叫。
爹娘守了她一整夜,熬了很苦很苦的药喂她,娘亲的眼睛都哭肿了。从那以后,“不能吃红肉”就像一道无形的禁令,刻在了她心里。虽然不懂为什么,但她知道爹娘是为了她好,是为了不让她“发病”。
那一天,天阴沉沉的。一个浑身是血、几乎站不稳的高大男人,背着一个昏迷不醒、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,踉踉跄跄地倒在了蝉儿家院门外。爹娘心善,将他们抬进柴房,请来郎中。
在安置好两人后,蝉儿清楚地记得,娘亲特意去柴房对刚刚苏醒、还十分虚弱的男人叮嘱道:“这位大哥,我家蝉儿有‘绛雪症’,吃不得红肉腥荤。这些天做饭,我会特别注意分开做,也请你们多担待些。”大叔沉默地点点头,眼神复杂地看了蝉儿一眼。
一天后,那个男孩醒了。
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,像夜空里最亮的星星。
“我叫李太白,”他看着她,“你呢?”
“蝉儿。”她小声回答,脸蛋微红。
李白和他爹爹(蝉儿听到大人叫他李大叔)在柴房养伤,后来伤好些了,爹爹就把他们安置在闲置的偏屋里。
李大叔话很少,总是沉默地帮爹爹干活,劈柴、担水,力气大得惊人。李白则成了蝉儿的小尾巴。
他们一起在溪边捡光滑的鹅卵石,比谁捡的更圆润;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追逐嬉闹,李白跑得快,蝉儿追不上,就假装生气跺脚,李白就会笑嘻嘻地跑回来,摘一朵最漂亮的紫色小花别在她的发髻上;蝉儿喜欢看爹爹写字,李白就用树枝在沙地上写给她看,他的字歪歪扭扭,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劲儿。
有一次,蝉儿穿上娘亲新给她做的嫩黄色小裙子,像只小蝴蝶一样在院子里转圈。李白看呆了,眼睛亮晶晶的,忽然跑到屋里,不一会儿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草纸跑出来,塞给蝉儿。
“给你写的!”他脸有点红。
蝉儿展开纸,上面是用木炭写的几行字,同样歪歪扭扭:
小 溪映黄鹂,
蝉 鸣柳枝低。
好 风知人意,
看 花莫要急。
(藏头:小蝉好看)
蝉儿虽然认不全字,但爹爹教过她一些,她指着“小蝉好看”四个字,又惊又喜地抬头看李白:“这……这是写我的名字?”
李白用力点头,耳朵更红了:“嗯!小蝉最好看!”
蝉儿的心怦怦直跳,像揣了只小兔子。她把那张纸小心地叠好,藏在贴身的衣袋里,那粗糙的触感和上面稚拙的字迹,让她一整天都晕乎乎的,看什么都带着甜甜的光晕。
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,只觉得和李白哥哥在一起,听他说话,看他写字,比吃娘亲做的蜜糖糕还要甜。只是每次他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时,她都会害羞地低下头,脸蛋烫得能烙饼。
有一次吃饭,李白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块,又看看蝉儿碗里清清爽爽的菜,好奇地问:“蝉儿,你不吃肉吗?肉可香了!”
蝉儿立刻摇头,小脸绷得紧紧的:“不能吃的!我有‘绛雪症’,吃了会发病,很可怕的!”她想起那次可怕的冰冷和噩梦,小身子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
李白似懂非懂,但看她认真的样子,便不再问,反而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她:“那这个给你吃,鸡蛋也好吃。”
蝉儿心里暖暖的。
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,甚至因为多了李白和他爹爹的帮忙,家里更热闹了些。蝉儿天真地以为,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过下去。
那一天,蝉儿和爹娘一起去邻镇的集市卖新收的蚕丝和娘亲绣的帕子。回来时,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浓烈的橘红。
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,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就顺着风飘了过来——是木头烧焦的糊味,还有一种……一种铁锈混合着什么东西腐败了的、极其难闻的味道。爹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脚步猛地加快。
越靠近村子,那气味越重,浓得几乎让人窒息。死寂。往日这个时辰的热闹消失无踪,只有风呜呜地吹过,卷起尘土,带来更浓的焦糊和铁锈味。
转过最后一个山坳,蝉儿终于看到了她的杏花坳。
断壁残垣。焦黑的木头支棱着,冒着缕缕黑烟。街上……躺着人。是蝉儿认识的人!隔壁总给她糖吃的王阿婆,喜欢逗她的铁柱哥……他们一动不动,躺在冰冷的地上,身下是暗红色的、大片大片干涸了的污迹。
“啊!” 娘亲发出一声短促的、充满恐惧的抽气,猛地用手捂住了蝉儿的眼睛!
巨大的恐惧和那刺目的暗红瞬间攫住了她!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猩红的噩梦,眼前这片真实的、凝固的暗红比噩梦更恐怖千百倍!
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窜起,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她身体里尖叫、冲撞!
娘亲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死死抱着蝉儿,不让她再看。娘亲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蝉儿的头顶,滚烫,却驱不散蝉儿浑身的冰冷和那股体内翻腾的、说不出的怪异感觉。蝉儿只听到娘亲压抑到极致的、破碎的呜咽,还有她自己因为过度惊吓而急促的、几乎要窒息的喘息。
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刺鼻的气味中,在那片刺目的、如同梦境中凝固的暗红前,蝉儿小小的世界彻底崩塌了。
巨大的惊恐、无法理解的悲伤,以及体内那股骤然被血腥场景勾起的、冰冷的、想要尖叫撕裂什么的冲动(她不明白那是什么),瞬间淹没了她。
她眼前一黑,小小的身体在娘亲怀里彻底软了下去,失去了所有知觉。最后残存的意识里,只有那片刺目的暗红和体内那令人战栗的冰冷尖啸。
睡梦中的貂蝉猛地一颤,身体瞬间绷紧,如同受惊又充满攻击性的幼兽。宽大的青衫下,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。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,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汹涌而出,迅速濡湿了鬓角和李白的手臂。
然而,她的唇间溢出的呓语却不再仅仅是孩童般的惊恐与绝望,而是带上了一丝破碎的、冰冷的、与她平日柔婉截然不同的尖利:
“红……血……红……冷……好冷……杀……都该死……” 那声音断断续续,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戾气,仿佛在梦魇中,那个被血腥和禁忌深深刺激、名为“任红昌”的影子,正在她灵魂深处挣扎嘶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