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片凝固的暗红并未消散，反而如粘稠的沼泽般将貂蝉的意识深深拖拽。断壁残垣、焦黑尸骸的景象扭曲、旋转，最终沉淀在一片无边无际、散发着浓郁铁锈腥气的血海之上。脚下是粘稠、冰冷的猩红，每一步都留下涟漪，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。
就在这令人作呕的血色中央，站着一个人影。
那人影纤细、窈窕，穿着一身与她别无二致的素衣，却在这污浊的背景中显得异常洁净——或者说，是那种被血色衬出来的、诡异的苍白。乌黑的长发披散着，遮住了大半张脸。但当那人影缓缓抬起头时，貂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。
那张脸……是她的脸！眉眼、鼻唇，每一处线条都如镜中倒影般分毫不差！
唯一的不同，是那双眼睛。
不再是秋水般的盈盈含情。那是一双完全被猩红浸染的眸子，如同两颗凝固的血滴，闪烁着冰冷、疯狂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魔力的光芒。那目光穿透血雾，直直钉在貂蝉的灵魂深处。
“谁……你是谁？”貂蝉的声音在颤抖，带着梦呓的模糊和发自本能的恐惧。她下意识地后退，赤足踩在冰冷的血泊中，激起粘稠的涟漪。
血瞳的“她”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。那笑容既熟悉——是她惯有的柔美轮廓——又陌生得令人毛骨悚然，充满了纯粹的、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愉悦。
“我？”血瞳女子轻笑出声，声音竟与貂蝉一般无二，只是腔调里淬着冰渣和一丝慵懒的残忍，“我是你啊，蝉儿。或者说……我是被你锁在深处，那个真正貂蝉，我叫任红昌。”
“任红昌……”貂蝉喃喃重复这个名字。再她还与李白素未谋面之时，就梦见过李白唤她这个名字！她看着那双血瞳，恐惧中竟夹杂着一丝荒谬的了然。
“看来，你并非一无所知。”血瞳的任红昌歪了歪头，动作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，却因那双眼睛而显得无比邪异。“你太软弱了，蝉儿。看看你受过的苦——杏花坳的血火，爹娘的抛弃，像牲口一样被卖进乐坊，被那些肮脏的手和眼神亵渎……你只会躲，只会哭，只会用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去取悦、去依附！”
任红昌的身影骤然逼近，速度快得只剩一道血影。冰冷的指尖几乎触碰到貂蝉惨白的脸颊，那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颤。
“让我出来，”任红昌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，带着蛊惑人心的低语，“我可以替你撕碎这一切！那些伤害过你的，觊觎过你的，嘲笑过你的……我会让他们尝尝被恐惧啃噬骨髓的滋味，让他们的血染红你走过的每一寸土地！这才是我们应有的力量，这才是对那些痛苦的偿还！”她的血瞳兴奋地闪烁着，仿佛已经看到了尸山血海的景象。
“不！我不要！我不要杀人！那样……那样和那些毁掉杏花坳的禽兽有什么区别？”貂蝉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却异常坚决，仿佛这是她灵魂深处不可逾越的底线。
“呵……”任红昌嗤笑一声，收回那带着刺骨寒意的手，血瞳中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、近乎残忍的怜悯，“禽兽？你只知道他们是禽兽，却不知道这灾难的根源！”她的身影在血雾中若隐若现，声音变得幽深而充满恶意。
“根源？”貂蝉的心猛地一沉，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。
“当然是他！”任红昌的指尖猛地指向虚无，仿佛穿透了梦境，直指现实，“那个你的李白！那个你以为纯真无邪的李太白！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刻骨的怨毒，“你以为杏花坳的惨祸是偶然降临的天灾？不！那是他引来的祸水！是他和他那个神秘莫测的爹，身上带着的麻烦，最终引爆了那片安宁的土地！”
貂蝉如遭雷击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：“不……不可能！太白他……他当时只是个孩子！他什么都不知道！”
“孩子？”任红昌血瞳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红芒，嘴角勾起邪异的弧度，“正因为他是孩子，才更容易成为风暴的中心！而我……”她微微昂起头，带着一种扭曲的自傲，“我才是那个在混乱中清醒的存在！你以为你幼时对‘红肉’的禁忌、那‘绛雪症’的枷锁，仅仅是为了保护你孱弱的身体？”
她逼近一步，猩红的眼眸死死锁住貂蝉惊恐的双眼：“那更是为了封住我！封住‘任红昌’！为了让你在那个看似美好的牢笼里，做一个温顺的‘蝉儿’！但我从未真正沉睡！在那个血腥的夜晚，当那个叫李白的孩子被抬进你家柴房的那一刻，我就感觉到了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‘气’！那是麻烦，是杀戮的引线，却也是……一个契机！”
任红昌的声音低沉下来，如同恶魔的低语：“是我，在他昏迷虚弱之际，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一个印记！一个微不可查，却注定会牵引他命运的印记！让他终其一生，无论漂泊多远，经历多少，最终都会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，回到你身边！回到我任红昌面前！”
她血红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一种病态的满足：“你以为你们的重逢是命运？是缘分？不！那是我在血与火中种下的因果！我就是要他回来！回到这片他间接带来的废墟之上！让你看清楚，也让他偿还！偿还杏花坳的血债！偿还你颠沛流离的痛苦！现在，他就在你身边，唾手可得，这正是复仇的最好时机！”
“不！这不怪太白！”貂蝉猛地摇头，泪水汹涌而出，但眼神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，“他当时和我一样，都是受害者！失去家园，失去至亲！他承受的痛苦不比我少！我怎么能恨他？况且……”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，随即变得异常清晰，带着穿透血雾的力量，“况且，太白现在是我深爱的人！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！我恨的是那些真正的凶手，不是他！”
“爱？！”任红昌像是被这个字眼狠狠刺中，发出尖锐的、充满嘲讽和嫉妒的厉笑，“你居然爱上了仇人的？！爱上了这场灾祸的引子？！貂蝉，你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！”血海随着她的狂怒剧烈翻涌。
“既然你如此‘深爱’他，”任红昌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刺骨，充满了病态的占有欲，“那就更应该把他彻底留下！用最坚固的牢笼，最温柔的锁链！折断他那向往自由的翅膀，碾碎他那些无谓的诗酒风流！让他的世界只有你！让他用一生一世来赎罪！来补偿！这才是他欠你的！这才是他该有的归宿！”她张开双臂，仿佛要将整个血海都化作囚禁李白的牢狱。
“你疯了！”貂蝉失声叫道，被这极端扭曲的爱意和占有欲吓得连连后退，仿佛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血色，“我爱他，是爱他如青莲般不羁的灵魂，爱他如长风般自由的心性！不是要把他变成囚徒！那不是爱，是彻底的毁灭！是对他灵魂的亵渎！”
“毁灭？亵渎？”任红昌血瞳中流淌着残忍的怜悯，“这世道，不是毁灭别人，就是被别人毁灭。你所谓的自由和灵魂，在刀锋和阴谋面前，脆弱得像一张纸！王昭君……”她刻意停顿，血瞳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，“你的太白哥哥可曾告诉你，他与王昭君缠绵时的眼神是怎样的沉醉？你真的以为，他对你，就是独一无二，毫无保留吗？只有把他牢牢锁在身边，锁在你的视线里，锁在你的掌控中，才能确保他永远是你的！这才是最安全！最保险的爱！”
“住口！”貂蝉猛地捂住耳朵，仿佛要将那充满蛊惑和毒素的声音隔绝在外。她眼中含着泪，身体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，但声音却异常清晰而坚定：“我相信他！也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！我宁愿承受这世间的风雨和猜忌，宁愿独自舔舐可能的伤痛，也绝不要变成你这样的怪物！用囚禁和毁灭去玷污‘爱’这个字！你的路，充满了血腥与黑暗，那绝不是我的路！”
两人在翻涌的血海之上再次对峙。脆弱的柔韧对抗着强大的扭曲。任红昌死死盯着貂蝉，那血瞳中的疯狂与暴戾几乎要凝成实质。半晌，她周身的戾气似乎被貂蝉那顽固的“愚蠢”和“软弱”所激怒，却又无可奈何地收敛，化作一声冰冷彻骨、带着无尽失望与嘲弄的叹息。
“冥顽不灵……”任红昌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，如同被翻腾的血雾吞噬，“你终究会明白，你这份天真的信任和软弱的善良，只会带来更深的背叛和更痛彻心扉的绝望。记住，蝉儿，”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，只剩下最后一句如同诅咒般的低语，清晰地烙印在貂蝉的灵魂深处：
“当你再次被逼到绝境，当你再次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，当你……再也无法忍受这无力守护所爱的煎熬时……”
“呼唤我的名字。任红昌。我会替你……扫清一切阻碍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整个血色幻境天崩地裂！脚下的血海不再是粘稠的液体，而化作无数挣扎嘶嚎、白骨嶙峋的血手，猛地向上抓来！貂蝉脚下的支撑骤然消失，失重感伴随着刺骨的冰冷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将她彻底吞噬！
“啊——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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