凄厉的尖叫撕裂了茅屋的宁静。貂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,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,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挣脱束缚。眼前不再是血海白骨,但任红昌那双猩红、冰冷、充满恶意的眸子,却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,挥之不去。那句“是他引来的祸水!”的怨毒指控,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神经。
“蝉儿!” 几乎在她惊叫的同时,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。李白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。
他刚才似乎也并未深眠,此刻将她抱得极紧,下颌抵着她冷汗涔涔的发顶,试图用体温驱散她身上的惊悸。“怎么了?做噩梦了?别怕,我在,我在这里!”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,手掌在她后背笨拙却无比温柔地拍抚着。
然而,这熟悉的、令人心安的怀抱,此刻却让貂蝉身体猛地一僵。梦里任红昌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针,刺破了她沉浸在幸福中的泡沫。她想起了那个凝固着暗红的杏花坳黄昏,想起了爹娘破碎的呜咽,想起了……那个被抬进柴房的、名叫李太白的男孩!
那些被封锁的、属于“蝉儿”的记忆碎片,在任红昌的刺激下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冲破了禁锢!她全都想起来了!
她下意识地、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,微微向后挣了挣,试图拉开一点距离。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白拍抚的手顿住了。
“蝉儿?” 李白稍稍松开怀抱,双手捧起她苍白如纸、布满泪痕和冷汗的小脸。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作伪的关切和探询,试图望进她惊魂未定、深处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底。“梦见什么了?告诉我,别怕。”
貂蝉抬眸,深深地望进李白那双盛满担忧的、此刻清澈见底的眼眸。这双眼睛,和记忆里杏花坳溪边那个亮如星辰的男孩的眼睛,何其相似!可为什么……
“太白……” 她的声音带着梦魇后的嘶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,指节泛白,“我们……我们小时候……是不是认识?在……杏花坳?”
李白闻言,浑身猛地一震!捧着她脸颊的手也僵住了。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茫然和极度的困惑,仿佛听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天方夜谭。
“杏花坳?小时候?” 他眉头紧锁,努力在记忆的迷雾中搜寻,却只抓到了一片空白,“蝉儿,你在说什么?我……我自记事起,便随父亲在长安生活。杏花坳……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。我们……怎会相识于幼时?” 他的否认干脆而自然,没有半分作伪的痕迹,那纯粹的困惑像一盆冷水,浇在了貂蝉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头。
看着他茫然无措、急于解释的样子,貂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,又沉甸甸地坠了下去。任红昌那怨毒的话语再次回响——“你以为你们的重逢是命运?是缘分?不!那是我在血与火中种下的因果!” 那为什么?为什么!太白不记得自己了?
一股巨大的悲苦和委屈,混合着对往昔惨剧的恐惧,瞬间淹没了她。她猛地抓住李白的手臂,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,声音带着哭腔,急切地想要唤醒他,也唤醒那段被血与火埋葬的过往:
“有的!太白,有的!”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,沿着她冰凉的脸颊滑落,“就在杏花坳!你和你爹爹受了伤,倒在我家门外!是我爹娘救了你们!你叫李太白,我叫蝉儿!我们一起在溪边捡石头,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跑……你还记得吗?你……你还用木炭在草纸上给我写过诗!歪歪扭扭的……”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哽咽,颤抖着念出那刻在灵魂深处的稚拙诗句:
小 溪映黄鹂,
蝉 鸣柳枝低。
好 风知人意,
看 花莫要急。
当“小蝉好看”四个字从她口中念出时,李白的瞳孔骤然收缩!一股极其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太阳穴!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脑海深处狠狠撞击了一下!一些模糊的、破碎的光影飞快闪过——一片模糊的溪流,一声清脆的“蝉儿”呼唤,一张带着羞涩红晕的、模糊的小女孩的笑脸,还有……一张写满歪扭字迹的、粗糙的草纸!那感觉如此熟悉,带着一种遥远而温暖的酸楚,却又像隔着浓雾,怎么也抓不住、看不清!
“呃……” 李白痛苦地闷哼一声,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。那首诗……那首诗的感觉……太熟悉了!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!可是……杏花坳?蝉儿?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?!
貂蝉看到他痛苦的反应和眼中那一闪而逝的、真实的迷茫与挣扎,心更是沉到了谷底。他真的不记得了……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。那些对她而言刻骨铭心的温暖和随之而来的灭顶之灾,在他那里,只是一片被强行抹去的空白。
巨大的悲凉和无处诉说的委屈彻底击垮了她。她松开抓着他的手,身体微微蜷缩起来,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滚落,浸湿了衣襟。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充满了漂泊无依的凄楚:
“后来……后来村子没了……家没了……什么都没了……” 她闭上眼,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凝固的暗红,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和焦糊味,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,“只剩下血……好多的血……好冷……我们只能逃……不停地逃……爹娘……爹娘最后……最后实在没办法了……” 她哽咽得几乎无法呼吸,那段被卖入乐坊、失去最后依靠的痛苦记忆再次撕裂了她,“……把我卖给了乐坊…………”
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黄连的针,扎在李白的心上。他看着眼前蜷缩着、泣不成声的爱人,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悲苦和恐惧,一股强烈的、混杂着心疼、愤怒和无能为力的情绪狠狠攫住了他。即使他的记忆一片空白,她的痛苦是如此真实,如此锥心刺骨!
“蝉儿……” 李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带着一种沉痛的哽咽。他不再试图去回想那虚无缥缈的“杏花坳”,此刻,他只想抚平她的伤痛。他再次伸出手,这一次,动作更加轻柔,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,将她重新拥入怀中,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包裹住她颤抖的身体。
“别说了……蝉儿,别说了……” 他下颌抵着她的发顶,手臂收拢,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,隔绝开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。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忘记……但我相信你!我相信你说的一切!”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近乎发狠的决心,“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,无论我的记忆被谁动了手脚,我一定会查清楚!查清楚杏花坳发生了什么!查清楚我们的‘从前’!我发誓!”
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,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承诺。貂蝉紧绷的身体在他坚定的誓言中,终于有了一丝松懈。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,汲取着那份熟悉的气息,无声的泪水依旧滚烫。
有他的承诺在,那蚀骨的冰冷似乎被驱散了一些。然而,任红昌的阴影和太白被抹去的记忆,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,依旧压在她的心头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笃笃笃!”
“笃笃笃笃笃!”
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,如同密集的鼓点,骤然打破了茅屋内的悲戚与温情,也打破了竹林清晨的宁静!
紧接着,外面传来了扁鹤刻意提高、带着苍老疲惫的回应声,以及一个清冷、高傲,却隐隐透着一丝疯狂执拗的女声的质问!
屋内的两人身体同时一僵!刚刚才稍微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!
李白猛地抬头,眼神锐利如电,瞬间扫向紧闭的房门,全身肌肉瞬间进入戒备状态。他下意识地将貂蝉更紧地护在身后,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与门之间。
貂蝉也瞬间止住了哭泣,从李白怀中抬起头,泪痕未干的小脸上血色尽褪,只剩下惊惧和难以置信。那个声音……那个她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!
王昭君!她竟然……追到了这里?!
门外的争执声越来越清晰,扁鹤似乎在尽力推脱隐瞒着什么,但那个女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咄咄逼人。脚步声杂乱,显然不止一人!
“砰!”
一声巨响,茅屋那并不算坚固的木门,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!
清晨微冷的空气裹挟着尘土和一股肃杀的铁血气息猛地灌入屋内!
逆着门外刺眼的天光,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当先踏入。她身着华贵的银狐裘披风,内里却是便于行动的紧身劲装,勾勒出曼妙却充满力量感的曲线。
一头乌发如瀑,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,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。她的面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,宛如冰雕玉琢,但那双原本如寒星般清冷的眸子,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,死死地盯住了屋内相拥的两人,尤其是李白身后、脸色惨白的貂蝉。
她的目光在扫过李白护着貂蝉的姿态时,那眼底的火焰瞬间爆燃,化作实质般的怨毒和疯狂!红唇缓缓勾起一抹艳丽却冰冷至极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。
“太白” 王昭君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,清脆悦耳,却淬着剧毒,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,“可真是让昭君……好找啊。”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李白身后的貂蝉,那眼神,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碾碎的垃圾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、赤裸裸的杀意。
“还有你……小贱人,” 她轻轻歪了歪头,笑容愈发诡异妖艳,“我们又见面了。这一次,我们可要……好好聊一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