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心映鳞4

日子在蝉鸣与热浪中一天天滑过。陈塘关的酷暑依旧难熬，哪吒体内的真火也依旧会在午后最闷热的时候蠢蠢欲动。但他再也没有像那天一样，烦躁得几乎要炸开。

厨房用敖丙送来的深海冰晶藻熬了汤，清透碧绿的一碗，盛在白玉碗里，散发着幽幽的寒气。哪吒皱着鼻子，嫌弃地戳了戳碗里那些滑溜溜、半透明的藻丝：“看着就一股海腥味！死长虫送的没好东西！” 但架不住殷夫人期待的目光，他还是皱着眉，屏住呼吸灌了一口。

入口的瞬间，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甘甜瞬间席卷了味蕾，仿佛将整个深海的凉意都浓缩在了这一口汤里。那凉意并非刺骨，而是温润地顺着喉咙滑下，所过之处，五脏六腑的燥热都仿佛被温柔抚平。更神奇的是，这股凉意似乎与他莲藕身躯的“迟钝”格外契合，不像普通冰块那样隔靴搔痒，而是真正地、由内而外地带来舒爽。

“……哼，也就……还行吧。”哪吒砸吧砸吧嘴，嘴硬地评价，手却诚实地端起碗，咕咚咕咚把剩下的汤喝了个精光，连碗底最后几根冰晶藻丝都没放过。喝完，他长长舒了口气，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三分。

自那以后，李府的餐桌上，隔三差五便会出现一道用冰晶藻做的菜肴。凉拌的清脆爽口，熬汤的清甜解暑，甚至有时会被厨娘别出心裁地包进饺子里。哪吒每次都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，但下筷子的速度却一次比一次快。每次吃到那独特的清冽滋味，他脑海里总会不合时宜地闪过礁石旁那片悬停的薄冰，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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敖丙也并非杳无音信。他没有再亲自登门，却仿佛在陈塘关留下了无形的印记。

哪吒在演武场练枪，被烈日晒得头晕眼花时，总会有那么一阵带着水汽的凉风，恰到好处地拂过他的面颊和脖颈，驱散烦闷。那风不同于自然的海风，带着一丝精纯的水灵之力，沁人心脾。

一次哪吒追捕一只捣乱的水妖，追到了海边一处蒸腾着热气的礁石滩。水妖狡猾地钻进滚烫的岩石缝隙，哪吒被热气熏得眼前发花，体内真火躁动，正想不管不顾地召出三昧真火把这片礁石都烤了，脚下踩着的那块滚烫礁石却毫无征兆地“嗡”一声轻响，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！刺骨的冰凉透过鞋底传来，激得他一个激灵，也瞬间浇熄了心头的暴躁火气。他一愣，低头看着脚下那片迅速蔓延开的霜花，又抬头望了望看似平静的海面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扯了扯，低声骂了句：“……多事！” 手上动作却更利落了，混天绫一卷，精准地把藏在石缝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水妖揪了出来。

还有一次，哪吒心血来潮，想去海边游水。刚跳进海里，就被一股强劲的暗流裹挟着往深水区卷去。他水性虽好，但在陌生的复杂海流中也有些措手不及。就在他准备强行催动火灵之力炸开水流脱身时，那股暗流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开，瞬间变得温顺柔和，如同最舒适的温泉，托举着他，将他稳稳地送回了浅水区。哪吒浮出水面，抹了把脸上的海水，看着远处海面下隐约一闪而过的、巨大而优雅的银蓝色龙尾虚影，嗤笑一声，却也没再说什么，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浅滩上，任由温凉的海水拍打着身体，心里那点被关照的不爽，奇异地被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安心感取代。

这些细微的、不着痕迹的关怀，如同夏日里断断续续的清凉雨丝，虽不密集，却总能在哪吒最燥热难耐的时候，恰到好处地落下。它们无声地宣告着：那个“死长虫”，似乎真的把他那句“下次可以来找我”的承诺，放在了心上。只是换了一种更符合他龙族身份、也更照顾哪吒那点别扭自尊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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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午后，哪吒在房间里被闷得心烦意乱，连混天绫都蔫蔫地搭在椅子上。他推开窗，看着外面白晃晃、仿佛要融化一切的日光，心头那股熟悉的燥意又升腾起来。他下意识地想去找那片礁石，脚步迈到门口又顿住了。

去找他？因为热？这理由听起来也太……哪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可不去……难道就在这蒸笼一样的房间里发霉？

正纠结着，目光扫过院子角落那棵巨大的老槐树。浓密的树冠投下好大一片阴凉，树下似乎……有个人影？

哪吒眯起眼睛，心跳莫名快了一拍。他推开房门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晃晃悠悠地踱步过去。

树荫下，敖丙果然在。他没有坐在石凳上，而是随意地靠着一块光滑的青石，手里拿着一卷泛着水光的玉简，似乎在研读。银发在树影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，月白的长衫纤尘不染，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，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。

哪吒的脚步放轻了些，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，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

敖丙闻声抬眸。冰蓝色的眼眸在树荫下显得格外清透，看到哪吒，他眼中并无惊讶，只有一丝了然和……极淡的笑意。

“热？”他放下玉简，只问了一个字。

哪吒被他这直白的问法噎了一下，梗着脖子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：“废话！这鬼天气谁不热！” 他走到树荫的另一边，靠着树干坐下，刻意离敖丙有几步远，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对方。敖丙周身似乎自动散发着凉意，连他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格外清爽。

“哦。”敖丙淡淡应了一声，没再说话，也没像上次那样凝出冰晶。他只是微微抬手，对着旁边树荫遮挡不到的一小块地面虚虚一点。

空气中细密的水汽瞬间凝结，化作无数细小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冰晶微粒。这些微粒并未聚拢，而是如同有生命般，悬浮在两人周围，缓缓地、无声地飘动着。阳光穿过这些微粒，折射出细碎的、彩虹般的光芒，如梦似幻。

没有上次那明显的冰凉触感，但哪吒却清晰地感觉到，周身那令人窒息的闷热感，正在被一种温润的、持续不断的清凉所取代。那感觉如同置身于清晨沾满露珠的森林，又像是被最轻柔的海雾包裹，舒适得让人想叹息。更妙的是，这凉意均匀地弥漫在空气里，仿佛只是树荫本身带来的效果，不会让任何人察觉是敖丙动的手脚。

哪吒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。他偷偷看了一眼敖丙，对方已经重新拿起玉简，神情专注，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指只是随手为之。阳光透过冰晶微粒，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，那专注的侧影，在细碎的光晕中，显得格外……顺眼。

哪吒没再说话，也没再抱怨。他学着敖丙的样子，放松身体靠在树干上，闭上眼睛。鼻尖是槐树清苦的叶香，混合着敖丙身上那股独特的、清冽如深海雪松的气息，还有那无处不在的、温润的清凉。

蝉鸣似乎也不再聒噪，变成了催眠的背景音。体内的真火在清凉的安抚下，温顺地蛰伏着。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慵懒的舒适感，如同温泉水般包裹着他。

原来，酷暑之下，也能有如此惬意的宁静时刻。

原来，和这个“死对头”待在一起……也挺好。

树影婆娑，细碎的冰晶在阳光下无声地旋舞，折射出小小的彩虹。树下，一红一白两道身影，在无人打扰的静谧午后，共享着一片由龙族秘法营造的、温柔的清凉。没有言语，只有清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，和两颗在夏日里悄然靠近的心跳。

——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