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鳞3

太乙真人那醉醺醺的声音，此刻却如同定海神针，瞬间稳住了屋顶上濒临崩溃的几人。

李靖猛地抬头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希冀光芒：“真人！快！救救吒儿！”

殷夫人刚刚抱着一个锦盒冲上屋顶，闻言脚下一软，几乎瘫倒，只是死死抱着盒子，泪眼婆娑地望着那邋遢的胖道士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

敖丙输送龙族本源生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，但他惨白的脸上也因太乙真人的到来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。他不敢分心，只是更加拼命地压榨着体内残存的力量，冰蓝的生命光华源源不断注入哪吒心口，试图吊住那缕如同风中残烛的微弱气息。

“啧，晓得咯晓得咯，莫急莫急……” 太乙真人晃悠悠地从酒葫芦上跳下来，脚步虚浮，仿佛随时会摔倒。他走到哪吒身边，蹲下那圆滚滚的身子，伸出沾着酒渍的胖手，随意地搭在哪吒的腕脉上。

只一触，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醉眼猛地睁开了！浑浊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锐利如电的精芒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他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大半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。

“嘶……” 太乙倒抽一口冷气，胖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，“好你个瓜娃子！硬是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！心脉寸断，灵台崩毁，本源魔气散逸殆尽……你这是把命当柴火烧了个精光啊！”

他的诊断如同冰锥，狠狠刺入李靖夫妇和敖丙的心底。殷夫人眼前一黑，几乎晕厥过去。李靖身形晃了晃，握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
“真人！求您……” 李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。

“莫嚎莫嚎！” 太乙不耐烦地摆摆手，打断了李靖的哀求。他胖手一翻，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流光溢彩、仅有巴掌大小的玉匣。玉匣表面符文流转，散发着古老而温润的气息。

“幸好……幸好老道我当年在昆仑山抠……咳，寻宝的时候，多留了个心眼……” 太乙真人一边嘟囔着，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玉匣。

刹那间，一股难以形容的、纯净而磅礴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！仿佛汇聚了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生机，瞬间驱散了屋顶残留的阴寒与死气。玉匣之中，静静地躺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。

这莲花并非凡物，通体呈现出七种变幻流转的瑰丽色彩，莲瓣晶莹剔透，如同最上等的灵玉雕琢而成，每一瓣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造化之力。莲心处，一点柔和的金芒微微脉动，如同沉睡的心脏。

“七色宝莲？！” 敖丙失声惊呼，冰蓝色的龙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。他身为龙族太子，自然认得这传说中的神物！此乃天地奇珍，夺天地造化，拥有重塑根基、续接生机的逆天神效！据说早已绝迹于上古！

“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。” 太乙真人瞥了敖丙一眼，随即又看向哪吒，胖脸上满是肉痛，“这可是老道我压箱底的宝贝啊……原本是留着以防万一，冲击金仙瓶颈用的……唉，便宜你这不省心的瓜娃子了！”

他不再犹豫，胖手掐诀，口中念念有词。那朵七色宝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起，缓缓悬浮在哪吒身体上方。莲瓣轻颤，七色光华如同活水流淌而下，将哪吒残破的身躯温柔地笼罩其中。

“小敖丙！” 太乙真人声音陡然严肃起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，“别停！继续输送你的龙族本源！记住，要最精纯的龙元，引向莲心！这宝莲需要强大的同源生机作为引子，才能彻底激活，重塑他崩毁的根基！”

敖丙浑身一震，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！太乙真人的话，如同黑暗中的明灯，给他指明了方向！他不再有丝毫保留，甚至不再顾及自身龙珠是否会因此受损！

“是！” 他嘶声应道。

下一刻，敖丙做出了一个让李靖都瞳孔骤缩的举动！

他猛地收回按在哪吒心口的手，双手狠狠拍在自己胸前覆盖心脏的那片核心龙鳞之上！那片龙鳞，是万龙甲的核心，更是他龙珠本源所在！

“呃啊——！”

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从敖丙喉间溢出。他周身冰蓝色的光华骤然变得刺目耀眼，如同燃烧的冰焰！他竟是在强行剥离自己龙珠内最核心、最精纯的本源龙元！这无异于剜心取血！

肉眼可见的，一丝丝凝练到极致、呈现出纯粹金色的龙族本源精血，混合着浓郁的生机之力，被敖丙以莫大的意志力，从心口龙珠处生生逼出！那金色的精血带着龙族至高无上的气息，如同涓涓细流，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生命力量，精准地导向七色宝莲的莲心！

随着这最精纯的龙元注入，原本只是静静散发光华的七色宝莲，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神辉！

嗡——！

七色光芒冲天而起，将陈塘关上空尚未散尽的阴云都渲染成一片梦幻般的霞光！整朵宝莲如同被注入了灵魂，缓缓旋转起来。莲瓣一层层舒展绽放，每展开一瓣，就洒落下一片对应颜色的、蕴含着不同造化伟力的光雨，温柔而坚定地融入哪吒残破的躯体。

哪吒身体上的恐怖伤口，在七色光雨的浸润下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、结痂、脱落，露出新生的肌肤！他灰败的脸色，也在这磅礴生机的滋养下，极其缓慢地褪去死气，恢复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。

然而，敖丙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！

剥离龙珠本源，是龙族最大的禁忌之一！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金纸一般，毫无血色。覆盖全身的万龙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，几处细微的裂痕迅速扩大，冰蓝的光华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。他挺拔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，支撑身体的双手青筋暴起，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嘴角、鼻孔甚至眼角渗出，顺着下巴滴落。

“丙儿！” 李靖下意识地低呼出声，那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——震惊，动容，甚至一丝……不忍。他清楚地看到，敖丙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，那几乎是在燃烧自己生命去换取哪吒一线生机的疯狂！这绝非作伪！这个龙族太子，是真的在用自己的命，去填哪吒的命！

太乙真人神色凝重，胖手不断变幻法诀，引导着七色宝莲的力量，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平衡着敖丙输入的龙元。他看得出，敖丙已是强弩之末。

“撑住！小敖丙！” 太乙真人沉声喝道，“莲心已开始接纳！你引动的龙元，正在成为重塑他根基的骨架！现在撤力，前功尽弃！哪吒必死无疑！”

“我……知……道……” 敖丙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血沫。他眼前阵阵发黑，识海中如同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，龙珠剥离本源的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。

但他不能停！

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哪吒胸口。透过那绚烂的七色光晕，他隐约“看到”，在那被宝莲神辉笼罩的心脉废墟之中，自己引渡过去的、带着金色龙纹的精纯龙元，正如同最坚韧的丝线，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生命气息，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地，重新编织着那破碎不堪的心脉网络！那金色丝线所过之处，哪吒自身原本散逸殆尽的、属于魔丸本源的微弱红芒，如同受到吸引的萤火，极其艰难地、一点点地重新汇聚过来，依附在金色的龙元丝线上，与之缓慢交融……

那是生机在萌芽！是根基在重塑的迹象！

这一幕，给了敖丙无穷的力量！仿佛濒死之人注入了强心剂！他猛地一咬舌尖，剧痛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，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！

“呃啊啊啊——！”

更浓郁、更刺目的金色龙元，被他疯狂地从濒临枯竭的龙珠中压榨出来！如同金色的洪流，汹涌地注入莲心！他身体表面的龙鳞，因为这超越极限的透支，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，丝丝缕缕的金色血雾从他周身弥漫开来！

“丙儿！” “敖丙！” 李靖和殷夫人同时失声惊呼，眼中充满了惊骇。他们看得出，敖丙这是在自毁根基！

七色宝莲得到这最后一波精纯龙元的猛烈灌注，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！莲心处的金芒前所未有的炽盛！七色神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，将哪吒整个包裹成一个巨大的、流光溢彩的光茧！光茧之中，一股微弱但极其坚韧的生命波动，如同沉睡的火山，开始缓缓复苏、增强！

成了！

太乙真人眼中精光爆射，胖手猛地合拢法诀：“宝莲归位，造化塑生！封！”

嗡！

巨大的光茧骤然收缩，所有的七色神辉连同那朵耗尽力量的七色宝莲，瞬间没入了哪吒的胸口！在哪吒心口的位置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、七色莲花形状的印记，一闪而逝。

与此同时，敖丙身上最后一丝光华彻底熄灭。万龙甲发出一声哀鸣，光芒尽敛，自动解体，化作一道黯淡的蓝光缩回他体内。他再也支撑不住，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，猛地向前扑倒，金色的龙血从口中狂喷而出，溅落在冰冷的瓦片上，刺目惊心。

他倒在离哪吒仅一步之遥的地方，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之前，最后看到的，是李靖夫妇扑向哪吒的身影，和太乙真人那张带着复杂神色的胖脸。

“哪吒……” 无声的呢喃在他唇边消散，带着一丝释然，沉入了永恒的疲惫与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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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塘关·李府静室

数日后。

浓郁的药香弥漫在静室之中，混合着淡淡的、尚未散尽的莲香。阳光透过窗棂，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
哪吒静静地躺在床榻上，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，但比起几天前那死寂的灰败，已然多了几分属于活人的生气。胸口平稳地起伏着，虽然微弱，却规律而稳定。

殷夫人坐在床边，眼睛红肿，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沉睡的脸庞，时不时用温热的湿巾，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角细微的汗珠。李靖则站在一旁，眉头紧锁，目光深沉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

太乙真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，坐在桌边，毫无形象地啃着一个灵果，汁水沾满了胡子。他刚刚又为哪吒检查了一番。

“真人，吒儿他……” 殷夫人忍不住开口，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未消的恐惧。

“放心咯，” 太乙真人含糊不清地应道，抹了把嘴，“命是捡回来了，宝莲重塑根基的效果比老道预想的还要好那么一丢丢。这小子的魔丸本源，嘿，竟然跟小敖丙渡过去的龙元缠得挺紧，有点意思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胖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凝重：“不过，这次伤得太狠，油尽灯枯，根基重塑也需时日温养。没个一年半载，别想下床活蹦乱跳。而且……”

“而且什么？” 李靖立刻追问。

“而且，重塑的根基里，融入了敖丙那小子最精纯的龙珠本源。” 太乙真人放下果子，小眼睛眯了起来，“这相当于哪吒的命脉里，硬生生打上了龙族的烙印。福兮祸所伏啊……好处是，他恢复后，肉身强度和对水灵之力的亲和力恐怕会强得离谱。坏处嘛……” 他指了指天，又指了指地，“龙族那边，恐怕不会善罢甘休。这龙珠本源，对他们而言，可是命根子。”

李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陈塘关的灾难，儿子的濒死，都源于龙族。而如今，儿子能活命，却又是因为那个龙族太子敖丙，以自毁根基的方式，渡来了这至关重要的龙元……这其中的恩怨纠葛，复杂得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。

“那……敖丙他……” 殷夫人轻声问道，语气复杂。她忘不了那天屋顶上，那个浑身染血、龙鳞破碎、却不顾一切输送生机的蓝色身影。恨意仍在，但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幕，那纯粹的、以命换命的决绝，让她心中又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怜悯和……感激？

太乙真人叹了口气，胖脸上难得没有戏谑：“那小子，比哪吒好不了多少。强行剥离龙珠本源，伤了根本，龙族血脉都差点崩了。老道我把他丢进后山的寒潭里泡着了，靠着那点残留的万龙甲本源和寒潭的冰灵之气吊着命。能不能挺过来，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
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。只有药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。

就在这时，床榻上，哪吒覆盖在锦被下的手指，极其轻微地，动了一下。

睫毛如同蝶翼般，极其缓慢地颤动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