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暴雨如注，砸在凹凸学院宿舍楼的玻璃上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鼓噪。安迷修的宿舍内，窗帘拉得密不透风，唯有衣柜缝隙里渗出的幽光，在昏暗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影子。他跪在衣柜前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钥匙插入黄铜锁孔时，金属摩擦声在雨声间隙里格外刺耳——那把锁被摩挲得失去了原有光泽，锁孔边缘刻着几道细微的牙印，像是某种偏执的标记。

暗格内部被打理得近乎神经质的整洁：左侧三支钢笔并排躺着，笔杆上留着咬痕与颜料渍，最旧的那支笔帽里还卡着一根橙色发丝；中间是条洗得发白的黑色发带，尾端绣着的银杏叶图案已斑驳成模糊的色块，却被透明塑封袋仔细包裹着；右侧压着一张拍立得照片，金侧躺在图书馆沙发上，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，唇角微抿，睡颜干净得像雪，而照片边角有明显的褶皱，像是被无数次攥在掌心。

安迷修拿起发带，指尖划过织纹的瞬间，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、混合着满足与贪婪的叹息。他将织物凑到鼻尖，用力嗅着上面若有似无的皂角味——那是金常用的洗发水香气，此刻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微弱，却足以让他瞳孔骤缩。雨水顺着玻璃流下的痕迹，在他眼底折射成扭曲的光，颧骨处泛起不正常的潮红：“金同学……”他喃喃着，指腹摩挲照片上那人的唇峰，力道轻得仿佛怕碰碎琉璃，“他们都不懂……只有我知道你需要什么。”

三天前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炸裂——练习场上，金对格瑞笑时，阳光正融在他发梢；食堂里，雷狮勾着他下巴调笑，指腹擦过他耳垂；擂台边，嘉德罗斯拽着他手腕往场地拖，他仰头说话时，喉结在皮肤下滚动。每一幕都像浸了毒液的钢针，扎进安迷修的视网膜，此刻在暗格幽光下，针尖正渗出黑紫色的涎水。他猛地攥紧发带，织纹勒进掌心：“那些混蛋……”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“把你当玩具一样争抢……”他明明看见金被雷狮按在墙角时，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；看见嘉德罗斯拽他时，他袖口下暴起的青筋——只有他，会在金被围堵时递上纸巾，会记住他不吃香菜的习惯，会把他随口说的“想看雨夜钟楼”记在手机备忘录里，设成每年今日的提醒。

“咔哒——”

宿舍门被推开的声响如同惊雷。安迷修浑身一震，膝盖狠狠撞在衣柜底板上，发出“咚”的闷响。他猛地回头，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骤然收缩——金站在门框下，雨水在他墨色发梢凝成水珠，顺着苍白的下颌线滑落，滴在他攥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背上。那只手套的指节处有磨损痕迹，金属扣在走廊灯光下闪了一下。

“安迷修学长，”金晃了晃手套，嘴角扬起标准的、无害的弧度，像刚切开的橙子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，“你的手套落在美术教室后排了，我收画具时看见的，就……”他的目光越过安迷修的肩膀，定格在敞开的暗格上，尾音渐渐低下去。

时间仿佛被暴雨冻成了冰。安迷修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，还有金鞋底蹭过地板的细微声响——那孩子正一步步走近，雨靴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脚印，停在暗格前。他蹲下身，指尖悬在那张睡颜照片上方，忽然偏头，发梢的水珠滴在安迷修手背上：“学长，这些是……我的东西吗？”

他的声音太干净了，像暴雨初晴的空气，却让安迷修瞬间如坠冰窟。安迷修猛地抬手去关暗格，木板边缘在指尖下划过，却在触到金目光的刹那僵住——那孩子的指尖已经碰了碰钢笔笔帽，而那上面还留着他昨夜偷偷吻过的温度。

“是！”安迷修突然抓住金的手腕，力道大得让对方蹙起眉。他把那只戴着半指手套的手按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，指腹蹭过对方手背上的薄茧，语无伦次：“是金同学的！这个发带是你上次运动会跑八百米时掉的，这支笔你借给我写过黑板报，这张照片……”他突然哽住，喉结剧烈滚动，瞳孔因激动而放大成深褐色，“我在图书馆拍的，你那天下午睡得很熟，睫毛一直在抖，阳光从百叶窗照进来，在你脸上划了道金边……”

金的手腕很细，隔着帆布手套都能感受到骨骼的形状。安迷修忽然松开手，像被抽走脊椎般跪坐在地上，等着预想中的尖叫与嫌恶——他想象过无数次这场景，金会像躲瘟疫一样甩开他，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盛满鄙夷。可预想中的反应没有到来，只有一片温热覆上他的头顶。

“原来学长这么喜欢我呀……”金的声音从上方落下，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韵律。他蹲在安迷修面前，手指轻轻梳理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，却在安迷修后颈某处轻轻按了一下。“没关系的，学长，”他的语调像哄小孩，尾音拖得微微上翘，“我不讨厌你。”

安迷修猛地抬头。金的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，像落满碎星，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滑落，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。安迷修看见那孩子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，突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，滚烫的液体冲上眼眶：“真的吗？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像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，“金同学……那你能不能……”他突然抓住金的手腕，将脸埋进对方掌心，嘴唇擦过手套上的十字刺绣，“让我永远跟着你？我可以给你擦佩剑，给你挡所有攻击，我可以当你的狗……只要你别推开我……像推开他们那样……”

金的指尖顿了顿，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颈，动作像安抚一只摇尾乞怜的大型犬。“好啊，学长。”他轻声说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，“只要你听话。”

安迷修的眼泪终于决堤，砸在金的手背上，晕开深色的痕迹。他吻着那片布料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“谢谢”，鼻尖蹭过对方手腕内侧的皮肤，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的气息。他没看到，金在他低头的刹那，眼神冷得像极地冰川，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——窗外一道闪电劈过，映出金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，那眼神落在安迷修后颈凸起的骨节上，像猎手标记猎物时的审视。

“不过学长，”金忽然开口，声音甜得发腻，指尖捏起那张睡颜照片，对着光晃了晃，“这个暗格……以后钥匙要给我保管哦。”

安迷修猛地抬头，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额发滴进眼睛，刺得他眯起眼。他看见金用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自己的脸，笑容天真无邪：“万一被别的学长学姐看到，多尴尬呀，对吧？”

巷口的风裹挟着雨丝灌进宿舍，吹得衣柜门轻轻晃动。安迷修看着金手里的照片，又看看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，忽然用力点头，从脖子上扯下暗格的钥匙，颤抖着塞进金掌心：“给你……都给你……”

金接过钥匙，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。那触感像羽毛拂过，却让安迷修浑身一颤。他看见金将钥匙收进裤兜，然后拿起那支最旧的钢笔，在自己手背上轻轻画了道橙色痕迹，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：“那学长，以后我的东西，要帮我好好收着哦。”

安迷修看着他手背上的橙痕，又看看暗格里空出的位置，忽然觉得心脏被填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他重重点头，像得到骨头的犬，眼底是狂热的忠诚：“嗯！我会收好的！所有东西！”

金笑了笑，转身拿起地上的雨伞，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，雨水在他身后织成朦胧的帘幕：“对了学长，”他晃了晃手腕，安迷修送的银质手链在昏暗里闪了一下，“明天早上七点，老地方等我，陪我去买早餐，好吗？”

“好！”安迷修几乎是喊出来的，膝盖因为跪得太久而发麻，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。

金“噗嗤”笑出声，推开门走进雨幕：“笨蛋学长，快关上暗格，别让人看见了。”

门被轻轻带上，隔绝了雨声。安迷修跪在原地，看着紧闭的门板，又看看掌心残留的、属于金的温度，忽然低头，吻了吻暗格里金放过钢笔的位置。他没看见，门外的金收起了所有笑意，靠着墙壁，慢慢抬起手，看着手背上那道橙色笔迹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口袋里的钥匙硌着大腿，那是打开偏执与疯狂的锁。而他知道，这只是第一步——毕竟，要让猎物彻底沦陷，得先让他相信，自己握住了猎人的心脏。

雨还在下，敲打着窗户，像是谁在无声地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