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将凹凸学院的钟楼染成铁锈色时,金站在天台边缘。晚风穿过防护栏的缝隙,掀起他校服的衣角,布料翻飞如即将振翅的蝶,却在接近坠落的边缘时被风揉碎。他脚下是二十层楼的高度,地面上追逐打闹的人影缩成模糊的色块——雷狮拽着嘉德罗斯的发带狂笑,钢管碰撞的声响穿透暮色;安迷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方,银质水杯在掌心映出扭曲的光;格瑞独自站在篮球场边,双刃剑的寒光划破渐沉的天色,像一尊沉默的刽子手雕像。
“哟,小骗子,”凯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星标在她指间转出银色的弧光,“这就玩腻了?”她靠在生了锈的栏杆上,皮靴蹭着剥落的漆皮,露出底下暗红的涂鸦——那是上周安莉洁用冰晶刻下的、未完成的符文。魔女嘴角噙着颗水果糖,糖纸在暮色中折射出彩虹般的虚伪光泽。
金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锁着楼下那团混乱的色块。他看见安迷修笨拙地递上水,被雷狮挥臂打翻,水杯在地面骨碌碌滚出老远,像一颗被遗弃的心脏。“有点。”他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零散,“你看他们,”指尖微微抬起,指向那个追着嘉德罗斯跑的海盗,“以为挥拳和嘶吼就能证明所有权,像没开化的野兽。”
凯莉低笑一声,糖块在齿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:“野兽?安迷修的骑士剑可淬了毒,格瑞的机票买了单程,雷狮的‘绑架车’后备厢铺着你最喜欢的橙毛毯——哦对了,”她忽然凑近,星标险些擦过金的发梢,“嘉德罗斯把中央花园那棵樱花树砍了,说要给你建座全是尖刺的金属迷宫,美其名曰‘专属牢笼’。”
金的睫毛在暮色中颤了颤。他想起那棵樱花树,去年春天他曾靠在树下看书,花瓣落在书页间,被安迷修偷偷夹进了圣经。此刻想象着断桩处渗出的树汁,竟觉得与安迷修暗格里那些藏品的陈列方式异曲同工——都是用暴力将鲜活的东西定格成标本。“无聊。”他吐出两个字,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。
“是挺无聊。”凯莉把糖纸揉成球抛向空中,纸团在夕阳余晖中划出抛物线,“不过比起无聊,我倒更想看他们自相残杀。”她忽然转身,面朝金,月光恰好爬上她的眉骨,照亮那双写满恶意的眼睛,“我帮你传个话怎么样?就说……‘今晚旧仓库,见最后一面’。”
风骤然变大,卷起金额前的碎发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他终于转头看向凯莉,瞳孔在明暗交界处呈现出奇异的琥珀色:“你为什么帮我?”他见过太多伪装的善意,魔女指尖的星标闪着寒光,与安迷修藏在手套里的微型录音笔、格瑞剑柄下的定位器、雷狮酒壶里的迷药一样,都是包裹着糖衣的凶器。
“因为有趣啊。”凯莉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,像发现了新鲜玩具的猫,“我想看看格瑞的扳手砸进雷狮头骨时,安迷修的剑会不会同时刺穿嘉德罗斯的喉咙——”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,“而你站在血泊里,擦着他们溅在你脸上的血,说‘谢谢参与’,那场面得多精彩。”
金沉默了。远处传来嘉德罗斯的怒吼,伴随着钢管砸在篮板上的巨响。他想起雷狮吻他时的酒气、安迷修跪坐时的眼泪、格瑞递水时袖口的褶皱、嘉德罗斯砍树时飞溅的木屑——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拼凑出一幅荒诞的画,画中所有人都戴着“喜欢”的面具,行着占有之实。
“好啊。”他忽然笑了,露出与年龄不符的、残忍的梨涡。掏出手机时,屏幕的光映亮他苍白的脸,指腹在键盘上敲击的力度轻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。消息群发出去的瞬间,天台角落的信号干扰器发出微弱的嗡鸣——那是凯莉早在半小时前安装好的,确保四条信息同时抵达,也确保他们无法中途联系。
【“今晚十点,旧仓库,我有话想对你说。”】
回复来得迅猛如潮:
格瑞的对话框弹出简洁的两个字,末尾没有标点,像他挥剑的弧度:【“等我。”】
雷狮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附带一个定位偏差的假地址,显然是想提前控制场地:【“不准迟到,否则把你绑去船上喂鱼。”】
安迷修的回复里挤满了感叹号,夹杂着六张不同角度的“安全路线图”,每张图都用红笔圈出了他预设的“守护点”:【“金同学!我会带着骑士剑保护你!任何伤害你的人都将受到制裁!”】
嘉德罗斯的消息后跟着一串愤怒的表情,钢管 emoji 被他按得变形:【“最好是重要的事!要是敢耍我,就把你关在金属迷宫里一辈子!”】
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,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。那笑声被风吹散在暮色里,细听之下,满是冰冷的嘲讽。真好,就像提线木偶们终于踩上了他铺好的舞台,只等大幕拉开,就能欣赏他们在陷阱里互相撕咬的丑态。
他将手机塞回口袋,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。转身走向楼梯口时,帆布鞋踩过凯莉丢弃的糖纸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路过魔女身边时,他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凯莉看着他的背影,星标在掌心转出危险的光,“毕竟——”她对着金消失在楼梯间的方向,低声补充,“我也很期待,你这颗棋子反杀棋手时,会溅出怎样的血花呢。”
暮色彻底沉入地平线,月亮爬上钟楼尖顶。金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,铁架发出吱呀的呻吟,像在为即将上演的惨剧伴奏。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,投在每层楼梯的转角,如同一张早已铺开的巨网——网的中心是旧仓库那扇锈蚀的铁门,而网的边缘,缠绕着格瑞的机票、雷狮的车厢、安迷修的锁、嘉德罗斯的金属迷宫,以及凯莉藏在糖纸下的毒牙。
楼下的打闹声不知何时停了。雷狮在给手枪上膛,格瑞在检查扳手的承重轴,安迷修反复擦拭着淬毒的剑尖,嘉德罗斯将钢管磨得发亮。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即将收割猎物的猎人,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标记为祭品,而那个站在天台上微笑的少年,正握着屠刀,走向这场血色终局的舞台。
旧仓库的灯泡在风中摇晃,将锈迹斑斑的墙壁照得明明灭灭。金站在铁门之外,听着里面传来的、属于猎物们焦躁的踱步声,缓缓抬起手,指尖贴上冰冷的门板。
游戏的终章,该敲响开场的钟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