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从望湖楼出来,沿着护城河边的青石板路往叶府走,袖中的金钗硌着腕骨,提醒着她刚刚那场短暂却暗流涌动的会面。闫萧晏眼底的冷冽和那句关于“梅花信”的话,像细小的石子投进心湖,漾开圈圈涟漪,却被她强压下去——平安,她只要平安。
走到柳树巷拐角时,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喊:“着火了!快来人救火啊!”
浓烟从前方的民居里滚滚冒出,火光舔舐着屋檐,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。街坊邻居提着水桶、端着水盆往火场跑,哭喊声、咳嗽声混在一起,乱成一团。庄沐清下意识想绕道走,她如今只想远离是非,可眼角瞥见火场里似乎有孩童的哭声,脚步还是顿住了。
“里面还有孩子!”一个妇人瘫在地上哭喊,“我的儿还在里面啊!”
庄沐清没再犹豫,抓起路边一个空水桶,往河边舀满水,顺着人群往火场冲。火舌燎得皮肤发烫,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,她循着哭声的方向,在坍塌的横梁下找到了蜷缩的小男孩,用浸湿的布巾裹住他,将他抱了出来。
“快带他去看大夫!”她把孩子递给扑上来的妇人,转身想再进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,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拉住:“姑娘别去了!里面快塌了!”
她退到安全地带,咳嗽着抹去脸上的烟灰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火场深处。就在这时,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蹲在街角的阴影里,似乎在议论着什么,声音压得很低,却顺着风飘进她耳朵里。
“……那边都清干净了吧?老东西藏着的那些纸页没留下吧?”一个粗哑的声音问,带着几分刻意的含糊。
“放心,一把火全燎了。”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,语气里藏着阴狠,“谁让他不识趣,非要翻从前的旧账,还扯着几年前的案子不放,这结局也是自找的。”
“听说北边那位最近在查旧事,会不会顺藤摸到咱们这儿?”
“摸?他能摸到什么?”粗哑的声音嗤笑一声,带着笃定的得意,“上头早就打点妥当了,再说老东西一没,死无对证,谁还记得当年递过那些‘东西’?”
庄沐清的血液瞬间冻结。旧账?几年前的案子?递过的“东西”?这些模糊的词语像淬了毒的冰锥,精准地刺中她心底最敏感的地方。她猛地转头望向那两个汉子,他们正鬼鬼祟祟地往巷口退,腰间隐约露出半截带血的刀鞘,动作间带着刚做完恶事的慌张。
是他们放的火!是为了灭口!那个被烧死的“老东西”,一定知道父亲冤案的内情!
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得发麻,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出声。刚刚在雅间里说的“只想平安活下去”,此刻像个笑话——这世道,哪有她想的那么容易?真相像附骨之疽,就算她想躲,也会被人追着咬上来。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词语,在她脑海里自动拼凑成最锋利的形状,直指三年前那场让她家破人亡的冤案。
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旁边一个老婆婆递来干净的布巾,“看你脸都熏黑了,快擦擦。”
庄沐清接过布巾,胡乱擦了擦脸,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两个汉子消失的巷口。他们提到的“北边那位”,十有八九是闫萧晏;说的“几年前的案子”,除了父亲的冤案还能有什么?而那句“递过那些东西”,分明就是指伪证!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,在她脑海里渐渐串成线,勒得她心口发紧。
她不能再躲了。躲只会让敌人更肆无忌惮,只会让真相永远埋在灰烬里,只会让她和柯秋永远活在随时可能被灭口的阴影里。
转身往叶府走时,她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。袖中的金钗依旧硌着腕骨,可这次,她没觉得烦躁,反而握紧了些——这不仅是母亲的遗物,金钗里的寒铁暗纹,或许就是揭开那些“旧账”的钥匙。
回到叶府偏院时,天已经擦黑。庄柯秋正坐在门槛上等着她,看见她回来,立刻扑上来:“阿姐你去哪了?我好担心你!”
庄沐清蹲下身,摸了摸妹妹的头,脸上挤出一个温柔的笑:“没事,路上遇见点事耽搁了。”她没说火场的事,也没提那些惊心的对话,那些黑暗里的阴谋诡计,不该让纯净的妹妹沾染分毫。她牵着妹妹的手往里走:“柯秋乖,今晚阿姐给你梳新发型。”
晚饭时,宋海棠派来的婆子又来敲打,说府里丢了支银簪子,要各处搜查。庄沐清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,心里却更清楚,叶府绝非安身之所,宋海棠对她们姐妹的猜忌从未停止,若不尽快找到依靠,迟早会被这府里的暗流吞噬。
夜深人静时,庄沐清坐在灯下,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金钗。烛光下,寒铁暗纹愈发清晰,像父亲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。她想起火场边听到的话,想起闫萧晏提到的梅花信,想起宋海棠的刻薄、叶齐宣的算计,还有隐约浮现的董家阴影。
平安?在这豺狼环伺的世道里,没有真相,何来平安?敌人不会因为她的退让就放过她,只会因为她的懦弱而更加嚣张。
她将金钗重新藏好,吹灭了烛火。黑暗中,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——她要查下去,不是为了翻案的虚名,而是为了能真正带着柯秋,在阳光下活下去。
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,哪怕要与虎谋皮,她也得闯一闯。那些被大火烧不掉的真相,总会留下痕迹,而她,必须找到它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