橡皮擦上的摩斯密码

数学试卷发下来的瞬间，我差点把橡皮捏碎。前面那人的后颈在阳光下白得刺眼，红绳从校服领口露出来一截，像道没愈合的伤疤。答题卡上的选择题框格突然变成密密麻麻的蚂蚁，在我眼前乱爬。

"考试开始。"

监考老师的声音像块硬糖砸在桌面上。我强迫自己看第一道题，可钢笔帽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——哒、哒，停顿，哒哒。小学时他给我讲鸡兔同笼问题，铅笔也是这样敲着草稿纸。我猛地掐了下大腿，疼得眼眶发酸。巧合，全是巧合。

老式吊扇在头顶转得吱呀响，投下的阴影正好盖住试卷第三题。我盯着那道函数题，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自动写解题步骤——12岁那年他教我的简便算法，肌肉记忆比脑子诚实。铅笔尖啪地断了，我慌忙去拿备用铅笔，笔袋里掉出张对折的纸——上周作文比赛的入围名单。

前面传来椅子轻微的嘎吱声。林墨白——如果真是他的话——稍微侧了侧身。阳光把他草稿纸上的公式照得半透明，那些复杂的符号中间，规律性地空着几段。我眯起眼睛，发现空白连起来像是......摩斯密码？

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在桌上轻敲：哒哒-哒-哒哒哒。小时候我们发明的暗号，"你会记得吗"。

监考老师的皮鞋声由远及近，我赶紧低头假装演算。汗从鬓角滑到下巴，在试卷上洇出个小水洼。余光瞥见他的草稿纸边缘，橡皮斜斜地压着道公式，等号后面写着小小的"6.12"——我的生日日期。

"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。"

广播里的电流声刺得耳膜生疼。我鬼使神差地在压轴题关键步骤把∑写成了∏，笔尖故意划出很重的痕迹。前面的人后背突然绷直，白衬衫在肩胛骨的位置撑出两道锐利的褶。

橡皮擦咕噜噜滚到我脚边。捡起来的时候，我发现侧面整整齐齐刻着道函数式——是我们小学奥数班最后那道竞赛题。橡皮右下角还有排细小的齿痕，和我虎牙的间距分毫不差。

"同学，别东张西望。"

监考老师的呵斥让我一哆嗦。有张纸条突然从前面飞过来，轻飘飘落在我卷子上。展开是修正的解题步骤，但在∏符号旁边，他用铅笔淡淡描了个"6-2"——我的座位号。

交卷铃响起时，我故意把橡皮往他那边推。我们的手指在试卷堆叠的缝隙里相触，他掌心有层薄汗，温度烫得惊人。他小指在我手背上极轻地勾了下，不超过0.5秒。

"齿痕还在。"他的气音混在收卷的嘈杂里，像道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。

我慌乱地抽回手，笔袋里的名单完全滑出来。余光扫到"林砚"两个字赫然在列——我用了六年的化名，现在正印在"第一中学"的校名后面。

橡皮最后传回我手里时，背面多了行坐标。我盯着那串数字，突然想起小学教室的门牌号——606，和现在这个考场一样。

走廊上阳光白得晃眼。我展开那张作文比赛名单，"林砚"后面的括号里写着：（指导老师：林墨白）。

我死死攥着那张作文比赛名单，指节发白。走廊上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，黏糊糊地糊在眼皮上。林墨白的背影在拐角处一闪，红绳在领口晃了晃，像滴血。

"林砚同学？"

班主任的声音从背后刺过来，我慌忙把名单塞进袖口。她手里拿着沓批改完的随堂测验，最上面那张是我的——右上角用红笔画了个醒目的问号。

"最近状态不太对？"她推了推眼镜，"连错三道基础题，不像你。"

我盯着她镜片上反光的自己，喉咙发紧。办公室的绿萝枯了两片叶子，蔫头耷脑地垂在档案柜边缘。突然发现柜门没关严，露出半截牛皮纸档案袋——上面用马克笔写着"林墨白 转学材料"。

"下周的市联考......"

班主任的话突然被敲门声打断。林墨白抱着作业本站在门口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，露出小臂上一道淡疤——和我记忆里他替我挡自行车摔伤的形状分毫不差。作业本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"高二（6）班 林砚"，他手指正好压在那个"砚"字上。

"放这就行。"班主任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。

他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，我闻到薄荷糖混着钢笔墨水的气味。作业本"啪"地落在桌上，震起一缕灰尘在阳光里跳舞。他转身时校服下摆擦过我的手腕，像被烫到似的，我猛地缩手。

袖口里的名单滑出来，轻飘飘落在他鞋边。他弯腰去捡，后颈从衣领露出来一小截——那里本该有颗红痣，现在只剩块浅色疤痕。

"你的。"他递过来时，拇指在"指导老师"那里蹭了下，墨迹晕开一小片。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，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两个变形的我。

班主任突然清了清嗓子："林老师，正好你来了。这孩子最近......"

"我看了她的作文。"林墨白打断她，声音像砂纸擦过黑板，"《论数学之美》，切入点很特别。"他从教案夹里抽出一张纸——是我上周交的随笔，边缘密密麻麻全是红色批注。最后空白处画了个函数坐标系，曲线连起来是只咧嘴笑的兔子。

我心脏突然停跳一拍。十二岁生日那天，他送我的草稿本每页角落都画着这个。

放学铃刺耳地响起。林墨白被叫去开会，临走前把教案忘在了桌上。我鬼使神神地翻开最后一页，发现夹着张泛黄的奥数比赛报名表——参赛者那栏并排写着"林墨白 林砚"，但"砚"字被墨水涂改了，依稀能看出原来写的是"小满"。

这是我七岁前的名字。

书包突然被人撞了下，那张报名表飘进了饮水机后面。我蹲下去捡，看见机箱侧面贴了张便签："6.12 18:00 606"，字迹还新。头顶传来"咔哒"一声，档案柜最下层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。

黄昏的光线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，把档案袋照得像块发亮的皮肤。我盯着那行"转学材料"，突然发现日期栏写着"2023年9月1日"——正是我躲了他三个月后，突然在作文比赛名单上看到"林墨白"三个字的那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