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卡在锁孔里第三次打滑时,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敲鼓。档案柜最下层的那条缝还开着,牛皮纸袋上的"林墨白"三个字被夕阳照得发亮。饮水机突然"咕咚"响了一声,吓得我手一抖,金属发卡在锁眼里卡得更死了。
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,锁芯突然"咔哒"转了小半圈。我屏住呼吸把档案袋抽出来,灰尘在光柱里猛地窜起来,呛得我喉咙发痒。第一张纸是转学申请,监护人签名栏龙飞凤舞写着"林建国",底下盖着鲜红的街道办公章。纸张右下角有块褐色的污渍,形状像只歪倒的咖啡杯。
"因监护人工作调动申请转学"这行印刷字下面,有人用铅笔轻轻划了道波浪线。我手指摸到纸背面的凹凸感,翻过来发现是复印时压到的另一份文件——《家庭暴力保护令》,日期比转学申请早两周。
保护令边缘有团晕开的蓝墨水,正好盖住被申请人姓名。但申请人那栏清清楚楚印着"林墨白",年龄那栏填着"11岁"。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,小学毕业典礼前他突然消失的那天,教室后墙的挂历正好翻到6月12日。
档案袋突然发出布料撕裂的声音。有张照片从夹层滑出来,是小学春游时的大合照——但被人用剪刀沿着对角线剪过,又用透明胶带草草粘了起来。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,胶带粘合处正好把站在我旁边的林墨白截成两半。他露出来的那半边手腕上,有道刚结痂的伤痕。
现在他衬衫袖口下的淡疤突然有了答案。我盯着照片上自己空荡荡的右侧,那里本该站着穿蓝色连帽衫的林墨白。胶带粘住的照片背面透出字迹,我小心撕开一角,看见用荧光笔写的"6-2"——和橡皮上那串数字一模一样。
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,不急不缓的节奏像是用秒表丈量过。我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去,档案袋里又掉出张作文纸。标题《我的同桌》让我浑身血液凝固——这分明是我四年级参加征文比赛时被淘汰的稿子,写的是林墨白教我解鸡兔同笼的事。
稿纸边角有块巧克力色的污渍。我死死咬住嘴唇,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奥数竞赛回来,带给我的比利时巧克力。当时我说要留着包装纸当书签,他笑着用铅笔在锡纸上画了只兔子。
脚步声停在档案室门口。我抓起档案袋想塞回去,突然发现最底下还粘着张儿童医院的诊断书。患者姓名被墨水涂黑了,但诊断结论那栏"创伤后应激障碍"几个字刺得眼睛生疼。日期栏的"2013.6.10"像记闷棍——那是他消失前两天。
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我条件反射般窜向储物间。衬衫下摆勾住了档案柜把手,"刺啦"一声崩飞两颗纽扣。第二颗纽扣在空中划出抛物线,叮叮当当滚到饮水机后面。
我蜷在储物间的拖把堆里,霉味和消毒水味呛得鼻子发酸。透过门缝看见档案室的门被推开,走廊声控灯在那人头顶投下晃动的光圈。他弯腰捡起我掉落的发卡,腕表表盘在阴影里泛着冷光——和林墨白现在戴的那款一模一样。
"明天七点锁楼门。"校工沙哑的喊声从楼下传来。脚步声顿了顿,突然转向饮水机方向。我的心跳快得要冲破肋骨,看着他蹲下去捡那颗纽扣。白炽灯照在他后颈上,那块浅色疤痕比照片里淡了许多,但形状还是像只展翅的鸟。
他忽然转头看向储物间。我拼命往后缩,帆布拖把杆硌得肩胛骨生疼。隔着满是灰尘的玻璃窗,对楼606教室的灯突然亮了,有人在黑板上写了什么又迅速擦掉。
纽扣在他指间转了个圈。我看见他拇指在纽扣内侧摩挲了一下,突然想起考试时他捡橡皮的动作。校工拖着铁链开始锁大门,金属碰撞声在走廊里撞出回音。
脚步声终于远去。我瘫坐在拖把堆里,掌心里全是汗。展开紧攥的右手,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把诊断书撕下了一角——被汗水浸湿的纸片上,露出半个浅蓝色的医院logo。
储物间外传来"嗒"的轻响。那颗纽扣从门缝底下滚进来,在水泥地上转了三圈才倒下。我捡起来对着窗外的路灯光看,纽扣内侧刻着极小的"606"。
校工锁门的铁链声已经到了三楼。我摸出橡皮对照那串坐标,突然发现如果把"6-2"和"606"连起来,正好是考场里我的座位坐标。橡皮右下角的齿痕在月光下泛着亮,和我虎牙的间距分毫不差。
606教室的灯又亮了。有个人影站在窗前,举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道长长的抛物线。
我捏着纽扣的手突然抖得厉害。606教室的灯光透过积灰的窗玻璃,在储物间地板上投出模糊的光斑。校工的铁链声已经响到二楼,每一声金属碰撞都像在催命。
橡皮上的齿痕硌着掌心,我突然意识到——林墨白每次考试都故意坐我后面。四年级那次奥数选拔赛,他交卷时铅笔盒摔在地上,橡皮就是那时候滚到我脚边的。
储物间的霉味突然被一阵冷风冲散。606教室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,夜风卷着粉笔灰飘进来。黑板前的人影转身时,袖口在玻璃上擦出一道白痕。
我摸出手机想拍下黑板上的公式,镜头却对焦到窗台——那里摆着个眼熟的铁皮铅笔盒,盒角贴着褪色的兔子贴纸。是我小学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,当时他说"这种幼稚的东西用不惯",却一直用到毕业。
"啪嗒"。
铅笔盒突然从窗台掉下来,在寂静中炸开刺耳的声响。粉笔字戛然而止,人影转向窗户的瞬间,我猛地蹲下。心脏跳得太快,耳膜都在嗡嗡作响。
等了几秒没听见动静,我贴着墙根慢慢抬头。黑板前已经空了,只剩半截粉笔在槽里滚动。月光照在刚写的公式上,那根本不是数学题——是当年奥数班淘汰赛的座位表,我的名字和林墨白的被红笔圈在一起。
校工的铁链"哗啦"甩在楼梯扶手上。我抓起纽扣冲向走廊,档案室的门大敞着,饮水机还在发出规律的"咕咚"声。经过时瞥见地上有张纸,是刚才慌乱中漏掉的诊断书附件。
【患者表现出严重的创伤性闪回症状,尤其对金属碰撞声......】
我的脚步猛地刹住。林墨白上周在食堂,就是因为同学打翻餐盘突然离席的。当时他手腕撞到门框,袖口蹭上去露出道淡疤,和照片里结痂的位置分毫不差。
606教室的灯突然全灭了。整层楼只剩下安全出口的绿光,把走廊照得像水下世界。我攥着诊断书往楼梯口跑,却听见铁链声已经锁到了一楼正门。
"还有人吗?"校工的声音混着钥匙串响从楼下飘上来。
我屏住呼吸退后两步,后背撞上消防柜。柜门玻璃映出自己惨白的脸,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。那人呼吸声很轻,但袖口蹭过我耳尖时,布料发出特有的窸窣声——和林墨白校服衬衫的材质一样。
"你果然会来。"
声音响起的刹那,我后颈的寒毛全竖了起来。这个带着笑意的语气,和当年他教我解奥数题时一模一样。我转身时他正好后退半步,月光从侧面照亮他半边脸,嘴角的弧度像是计算好的。
校工的手电光突然晃上三楼。林墨白迅速拉开消防柜,把我推进去时指尖冰凉:"数到一百再出来。"
柜门合上前,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——是那颗崩飞的纽扣,此刻在他掌心泛着珍珠母的光泽。更可怕的是,他另一只手里捏着张作文纸,标题《我的同桌》在月光下清晰可辨。
消防柜里的干粉灭火器硌着腰,我透过玻璃看见校工的手电光越来越近。林墨白迎着光走过去,腕表表面反射的冷光正好刺进校工眼睛。
"林老师?您怎么......"
"备课忘了时间。"他侧身挡住消防柜,袖口随着抬手动作滑下去。那道淡疤在月光下像道银线,而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它——和照片里十一岁的林墨白,紧张时的小动作完全重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