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防柜的玻璃蒙上了一层白雾，我用手背使劲擦了擦，校工的手电光正好扫过林墨白的侧脸。他站在走廊中间，校服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，那块淡疤在强光下像道半透明的银线。
"林老师？您怎么..."
"备课忘了时间。"林墨白抬了抬手腕，表盘反射的光直刺校工眼睛。我看见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的疤痕，指腹压得发白。
校工嘟囔着往楼下走，铁链拖地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。林墨白没动，直到手电光完全消失在三楼转角，他肩膀才几不可察地塌下来。月光从走廊窗户斜切进来，把他影子拉得很长。
我推开消防柜门的瞬间，606教室的灯突然亮了。玻璃窗映出黑板前的人影，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。林墨白猛地转身，我们隔着二十米走廊对视，他瞳孔收缩的样子像是被闪光灯照到的猫。
"别过去。"他声音很轻，但每个字都钉在我脚前。
我攥着那张诊断书复印件往606跑，听见身后脚步声骤然逼近。林墨白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，虎口卡在尺骨上，正好压住脉搏。"你连摩斯密码都教过我，却要我别查？"我挣了一下没挣脱，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。
黑板上的公式在月光下泛着磷光。我盯着那串被擦到一半的字符，突然发现斜率不对劲——这不是数学公式，是摩斯密码的长短组合。林墨白的呼吸声贴着我后颈，温热潮湿。
"别·查·诊·断·书。"我一个个音节往外蹦，粉笔灰呛得喉咙发痒。最后一个词刚破译完，楼下突然传来"咣当"巨响——是铁门被风吹得撞上门框。
林墨白的手猛地收紧，指甲几乎陷进我皮肤。他整个人僵在原地，瞳孔放大到极限，呼吸频率快得像刚跑完三千米。我看着他衬衫后背渐渐被冷汗浸透，布料黏在脊椎隆起的骨节上。
"...给我。"他突然松开我，转身时撞翻了第一排课桌。有个白色药瓶从他口袋里滚出来，在瓷砖上划出细小的刮擦声。
我抢先一步捡起来，药片在塑料瓶里哗啦作响。瓶身标签被撕掉大半，只剩一行小字：北京安定医院。月光照在药片背面，每个上面都刻着"606"。
林墨白撑着讲台喘气，额发被汗水打成绺。他伸手来抢药瓶时，袖口蹭到黑板槽里的粉笔头，扬起一小片白雾。"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安全。"他声音哑得不像话，手指在碰到药瓶前突然转向，摘下了粘在我衣领上的纽扣。
纽扣在他掌心转了个圈，内侧刻着的"606"在月光下清晰可见。我忽然想起考试时他捡橡皮的动作，虎牙在舌尖磨出铁锈味——这块橡皮在我抽屉里躺了十年，齿痕和我的一模一样。
"你监视我却留着纽扣，到底想保护还是控制我？"药瓶在我手里咯吱作响，塑料表面被捏出凹痕。林墨白低头看着纽扣，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微微发颤。
楼下又传来金属碰撞声，比刚才近得多。林墨白突然拽着我蹲下，另一只手捂住我嘴。他的掌心有股苦橙混着硝苯地平片的味道，腕表表带压得我颧骨生疼。校工的手电光从走廊窗户扫过，在药瓶上停留了两秒。
"你知道我抽屉里有什么吗？"等光束移开，林墨白突然贴着耳廓问我。他呼吸频率还没恢复正常，热气拂过耳垂像小时候用白炽灯烤耳朵。"你四年级送我的所有橡皮...包括这块。"
他从裤袋掏出块带着齿痕的橡皮，和我抽屉里那块拼在一起，缺口严丝合缝。月光照在并排的"606"刻痕上，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考场座位号——他每次考试都故意坐我后面。
药瓶标签的角落还粘着半张复诊单，日期是下周三。北京安定医院的红色公章像滴血，洇透了薄薄的纸张。林墨白把纽扣塞回我手心，指尖在"606"上停留了一瞬，比体温更烫。
校工锁大门的铁链声已经到了二楼。林墨白起身时药瓶从口袋又掉出半截，我瞥见瓶底贴着张便签纸，上面是儿童医院病历号的字迹——和诊断书复印件上的编号完全相同。
林墨白的手突然悬在半空，校工的手电光从走廊尽头扫过来时，他指尖微微发颤。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医用胶布边缘，闻到了和药瓶里一样的苦味。
"你每天吃几片？"我拇指摩挲着药瓶底部的划痕，那里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"三"。林墨白猛地抬头，喉结滚动两下却没出声。楼下传来铁链拖过台阶的刺耳声响，比刚才又近了两级。
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往教室后门带，掌心汗湿得能捏出水来。储物柜门板"砰"地撞上墙时，我听见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响："现在走还来得及。"
金属柜门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，他右手指节抵着我锁骨下方，正好压住当年手术留下的缝合痕迹。我故意把药瓶举到月光能照到的角度，塑料瓶身透出里面药片的轮廓——每片都刻着606，和十年前儿童医院发给重症患儿的维生素片一模一样。
校工的脚步声停在五楼拐角。林墨白突然抽走药瓶塞进裤袋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有张对折的挂号单从他衬衫前袋滑出来，飘到我的球鞋上。北京安定医院的红色公章在月光下像团化开的血渍，就诊日期是下周三下午三点。
"复诊？"我用鞋尖把挂号单往他那边踢了踢，"还是去销毁病历？"
铁链声突然在四楼停住。林墨白一把捂住我的嘴，他手腕上的医用胶布蹭过我下唇，碘伏混着血腥味的药香直冲鼻腔。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，发现右眼尾有道细疤——和儿童医院监控录像里那个挡在我病床前的少年一模一样。
储物柜突然被手电光照亮。透过百叶窗式的透气孔，我看见校工弯腰捡起什么——是刚才从林墨白口袋掉出的药片，在月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。
林墨白的呼吸骤然变急，捂着我嘴的手掌青筋暴起。校工捏着药片对着光端详时，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向后腰——那里别着教师证皮套，但我见过他半夜从里面抽出手术刀的样子。
"维生素C？"校工嘟囔着把药片扔进垃圾桶，铁链声继续往三楼移动。林墨白的肌肉仍然绷得像拉满的弓，直到听见一楼大门"咣当"锁上的声音，才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在地上。
我捡起那张挂号单，背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时间表：15:00-16:00 病历室，16:30 销毁处。最下面画了个圆圈，里面是儿童医院的老楼平面图——606病房的位置被反复描粗，墨水都渗到了纸背。
"十年前那天，"我抖开挂号单举到他眼前，"你根本不是偶然路过儿童医院。"
林墨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指缝间漏出几缕血丝。他摸出药瓶倒出最后三片，干咽下去时脖颈的青筋清晰可见。月光移到他脚边，照亮了地上一小滩暗色液体——不是血，是打翻的钢笔水，正慢慢渗进挂号单边缘。
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进站的刹车声。林墨白撑着储物柜站起来，白衬衫后背被冷汗浸透，布料黏在脊椎骨上像第二层皮肤。他伸手要拿回挂号单时，我猛地后退撞上黑板，粉笔灰簌簌落在我们中间。
"病历室606柜，"我盯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，"藏着我的器官捐献同意书？"
晨光从东边窗户漏进来时，林墨白突然笑了。这个笑容和他当年在儿童医院走廊哄我吃药时一模一样，虎牙尖沾着钢笔水的蓝黑色："现在去赶首班地铁的话..."他指了指我攥着的挂号单，"还够时间吃碗豆汁儿。"
校工突然在楼下大喊"谁开的606灯"，脚步声又折返回来。林墨白拽着我冲向安全通道时，那张挂号单飘进了走廊尽头的垃圾桶。我回头看见晨光中飞舞的尘埃，突然想起维生素片说明书上的小字——"服用后可能出现记忆闪回"。
他的球鞋底沾着儿童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，跑过三楼拐角时，有什么金属物件从裤袋滑出来，"当啷"一声滚进排水沟。是手术刀，刀柄刻着和药片相同的数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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