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风盖板砸在我脚边时,我听见林墨白骂了句脏话。金属板边缘溅起的血珠甩在我脸上,温热得像是活物。天花板破洞里垂下来几缕黑色絮状物,随着气流轻轻摆动。
"别看。"林墨白突然捂住我眼睛,他手掌心全是汗,"那些东西会——"
我掰开他手指的瞬间,通风管里传来"咕啾"一声。像是有人用吸管喝完最后一口奶茶的声音,但放大了十倍。整个档案室突然安静得可怕,只有血水从CT片表面滑落的滴答声。
林墨白后颈的编号正在渗血。那些蓝色油墨像被水泡开的纹身,顺着他的脊椎往下流。606三个数字不断扭曲重组,最后凝固成707时,他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。
"你到底是......"我刚开口,通风管里突然喷出大股黑色黏液。那东西像沥青似的在半空展开,啪地糊在满地照片上。被黏液覆盖的照片立刻卷曲发黑,双胞胎的笑脸在焦臭味中融化成肉色泡沫。
林墨白拽着我扑向药品柜。他白大褂下摆扫过我的脸,消毒水味里混着新鲜的血腥气。"U盘!"他突然压低声音,"你裤袋里那个——"
我这才发现裤袋沉甸甸的。掏出来的银色U盘上刻着"6.6",锁扣位置结着血痂。几乎同时,背后传来"咔嚓"一声。保安正把变形的门框往里推,他头皮上的缝合线在应急灯下泛着蓝光。
"血......"林墨白突然抓住我手腕,拽着我往墙上按。我后背撞到的根本不是墙砖,是密密麻麻的干涸血字。那些用指甲刻出来的"6.6"布满整面墙,最新鲜的一道还在往下渗血珠。
保安的笑声突然卡住。黑色黏液正顺着他的保安服往上爬,经过的地方布料立刻腐蚀出蜂窝状的洞。他低头看自己露出肋骨的胸口时,林墨白已经扯开药品柜最底层的抽屉。
"别看镜子。"他扔给我一副橡胶手套,自己抓起手术剪捅进锁眼,"那些数字会杀人。"
我戴手套时瞥见墙角的碎镜片。应急灯的红色光斑在镜面上跳动,照出我右耳后正在渗血的痣——那根本不是痣,是个用蓝墨水点出来的极小的"6"。
通风管突然发出肠鸣般的声响。更多黏液涌出来,这次裹着半截儿童手表。塑料表带断口处黏着片带血的指甲,表面玻璃裂成蛛网状。当它掉进血泊时,我听见很轻的电子音:"现在是下午4点30分......"
林墨白的动作突然僵住。他盯着手表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,手术剪当啷掉在地上。"小雨,"他突然用小学时给我讲题的语气叫我,"把U盘给我。"
我往后退了半步。裤袋里那半张手术同意书突然发烫,烫得我大腿皮肤像被烙铁灼伤。林墨白扑过来抢时,我下意识把U盘往血字墙上一按——
墙皮突然剥落。后面露出半张锈蚀的手术床,床单上印着市立医院的logo。更可怕的是床单中央摆着个玻璃罐,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分明是......半块海马体组织。
"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?"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。U盘突然自动弹开,露出里面染血的芯片。芯片上刻着两行小字:记忆覆盖程序/2009.06.06。
林墨白的瞳孔剧烈收缩。他抓起手术剪划向自己锁骨下方,血珠溅在玻璃罐上时,整个房间突然响起机械女声:"记忆覆盖程序启动,请患者保持镇静......"
保安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。黑色黏液从他眼眶里涌出,在空中组成不断变幻的数字:606↔707。林墨白趁机拽着我滚进手术床后的暗门,他胸口的新伤口蹭在我脸上,温热的血糊住了我的左眼。
暗门后是间标准手术室。无影灯下摆着两台并排的手术台,台面束缚带上的血渍组成相同的日期。最恐怖的是正对手术台的镜子——镜面用血画着巨大的双向箭头,一头指向606,一头指向707。
林墨白突然从背后抱住我。他心跳快得像是要撞断肋骨,嘴唇擦过我渗血的耳廓:"待会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出声。"他声音轻得像羽毛,"这是最后一次覆盖了......"
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。穿白大褂的女人逆光站着,手里举着镇静剂。我认出她胸前别的名牌:杨雪琴,脑神经外科主任。她身后还站着两个戴口罩的护士,推车上摆满贴着标签的玻璃罐。
"按住707。"杨雪琴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,"把606带过来。"
我转身要跑时,林墨白突然抓住我手腕。他拇指按在我掌心那个陈年伤疤上——那是小学时被他铅笔戳的,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"7"。"咬耳朵。"他突然说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"像我们约定好的。"
杨雪琴的镇静剂扎进我脖子时,我听见林墨白在哭。不是抽泣,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、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气音。镜子里我的倒影正在模糊,但后颈上那个蓝色"6"字却越来越清晰。
昏迷前的最后一秒,我听见儿童手表掉在血泊里的电子音:"现在是下午4点31分......"接着是杨雪琴的冷笑:"这次把707的海马体多切除15%。"
我猛地睁开眼睛,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。天花板上的无影灯亮得让人流泪,手腕被束缚带勒出深紫色的淤痕。记忆还停留在杨雪琴的针头刺进脖子的瞬间,但此刻手术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瓶里药水的滴答声。
"醒了?"林墨白的声音从右侧传来。他坐在两张手术床之间的器械台旁,正用纱布擦拭手术剪上的血迹。白大褂领口敞着,锁骨下方的新伤口用医用胶带草草贴着,渗出的血已经把胶带染红了一半。
我想撑起身子,却发现连转头都困难。后颈传来冰凉的触感——那里连着几根电极片,电线一直延伸到床底的仪器箱。林墨白突然按住我肩膀,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病号服传来:"别动,还有三分钟才结束。"
器械台对面的落地镜映出我们扭曲的倒影。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太阳穴也贴着电极片,而更可怕的是镜中我的倒影——后颈那个蓝色"6"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,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点点擦除。
"这次覆盖了多少?"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。林墨白擦拭手术剪的动作顿了一下,不锈钢器械在无影灯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。
他还没回答,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。杨雪琴端着托盘走进来,护士服口袋里插着三支未拆封的镇静剂。她看了眼心电监护仪,转头对林墨白说:"707的α波还是太活跃,再加5%的抑制剂量。"
托盘上的玻璃罐里漂浮着灰白色组织,罐身标签写着"海马体切片-606-6.6"。当杨雪琴拿起注射器时,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很素的银戒指——和儿童手表一起从通风管掉出来的那枚一模一样。
林墨白突然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:"已经超量了。"他声音压得很低,但手术剪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嗡鸣,"上次切除15%导致她忘了整整两周的事。"
"这是最后一次。"杨雪琴用注射器推开他,"明天就要转移实验体了。"她橡胶手套上的消毒液味道混着某种甜腻的腐臭,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,"还是说...你也想再体验一次记忆重组?"
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。我的视线开始模糊,但清晰地看见林墨白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手术剪,指节泛出青白色。当针头再次刺入静脉时,他忽然俯身在我耳边说了句话。
这句话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因为就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,我忽然想起小学教室的午后——林墨白用铅笔戳伤我手掌那天,阳光也是这样惨白地照在他的侧脸上。而他说的话,和十二年前那句道歉重合得严丝合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