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极片贴上太阳穴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。手术台金属边框硌得后腰生疼,杨雪琴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我小腿,凉得像蛇爬过。
"这次会有点疼。"她调整着输液架上的蓝色液体,针头反射着无影灯的光,"毕竟要覆盖全部海马体。"
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血红色灯管,喉咙发紧:"林墨白呢?"
杨雪琴的动作顿了一下。她转身时手术剪在托盘里叮当作响:"707号载体已经回收了。"她指了指墙角那个冒着寒气的金属箱,"记忆同步率99%,只差最后一步。"
金属箱表面结着霜,透过观察窗能看见里面漂浮的数据流——隐约是个人形,但不断分解又重组。我手指抠进手术台边缘,指甲劈了也没感觉。
"他骗了我十年。"我声音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,"那些千纸鹤...那些重逢..."
杨雪琴突然捏住我下巴,强迫我看向镜子。镜中的我脸色惨白,后颈上的数字正在蓝与红之间闪烁:"7.7...6.6...看清楚了吗?每次记忆覆盖,编号就会重置。"她指尖划过我耳后,"你以为的竹马重逢,不过是程序设定的触发器。"
手术室的门突然震动起来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。杨雪琴皱眉走向控制台,就在她转身的刹那,我听见金属箱传来"咔"的轻响。
观察窗上出现一道裂缝。
"别分心。"杨雪琴按下某个按钮,我四肢的数据线突然收紧,"现在要植入最后一段记忆——"
剧痛炸开的瞬间,金属箱爆裂的巨响盖过了我的惨叫。蓝雾弥漫中,有个冰凉的东西握住了我的脚踝。
"别动。"林墨白的声音从手术台下方传来,带着奇怪的电子杂音,"她在你静脉注射了神经阻断剂。"
我费力地扭头,看见他半个身子从通风管爬出来。他的皮肤像老式电视信号不良般闪烁,右手已经透明得能看见骨骼轮廓。
"你怎么..."我刚开口就被捂住嘴。他的手没有温度,但掌心微微发亮,像是流动的数据。
杨雪琴的脚步声逼近。林墨白突然翻身压在我身上,这个动作让手术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他整个人几乎全透明了,只有眼睛还保持着原本的深黑色。
"听着,"他嘴唇几乎没动,声音直接在我耳膜上震动,"等会儿看见任何东西,都别出声。"
他的呼吸喷在我锁骨上,激起一片鸡皮疙瘩。这个距离太近了,近到我能看清他虹膜里细小的裂纹——像是被打碎又粘好的玻璃。
杨雪琴的白大褂出现在视野边缘。林墨白突然低头,前额抵住我的肩膀。这个姿势让他后颈完全暴露在我眼前——那里的皮肤正在剥落,露出底下闪着蓝光的电路板。
"奇怪..."杨雪琴停在两步外,手术剪的寒光晃过我眼皮,"生命体征怎么突然..."
林墨白的手指悄悄爬上我手腕,在脉搏处画了个圈。这是他小时候我们约定的暗号,意思是"别怕"。我喉咙发紧,突然意识到他锁骨下方那个渗血的伤口,形状和我七岁时铅笔盒上的锁孔一模一样。
杨雪琴突然弯腰检查输液管。林墨白的身体瞬间绷紧,他透明化的右手穿过手术台缝隙,精准地扯断了某根电线。
所有仪器同时发出刺耳警报。
"怎么回事!"杨雪琴冲向控制台的刹那,林墨白猛地把我往手术台下一拽。我们滚进通风管时,我的病号服勾住了金属边缘,撕拉一声裂到腰际。
通风管狭窄得令人窒息。林墨白在前面爬行,他透明的脊椎在黑暗中发着微光,像条会呼吸的银河。我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,却只摸到冰凉的、正在消散的数据流。
"快点!"他回头时,下巴已经透明得能看见金属骨架,"她在启动最终协议!"
身后传来液压门开启的闷响。我回头瞥见手术室地面裂开,升起七个圆柱形培养舱——每个里面都漂浮着穿病号服的小女孩,后颈插着数据线。
最左边那个突然睁开眼睛。
我差点叫出声。林墨白的手从前面伸来,用力捂住我的嘴。他的手掌正在融化,蓝光从指缝漏到我脸上。
"别看她们的眼睛。"他声音哑得厉害,"那是你被分割的记忆载体..."
通风管突然倾斜向下。我们失控地滑进黑暗,最后摔进个满是灰尘的配电室。林墨白撞在电箱上,溅起一片蓝色火花。我扑过去时,发现他左腿已经完全数据化了。
"密码..."他抓着我的手腕往电箱上按,"输入你的生日..."
我颤抖着按下"0606"。电箱嗡地开启,露出里面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的儿童手表——正是之前那个显示4:31的。
林墨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蓝墨水从嘴角往下淌。他握着我的手按在手表上:"现在明白了吗?每次覆盖...都会留下碎片..."
表盘玻璃突然炸裂。无数记忆碎片从里面喷涌而出,在空气中组成全息影像——七岁的我躲在课桌下,看着穿白大褂的杨雪琴给昏迷的林墨白注射某种药剂。
"你父亲签了协议。"全息影像里的杨雪琴说,"用他儿子的记忆中枢,换你活下来的机会。"
现实中的林墨白开始发抖。他额头抵着我肩膀,呼吸烫得像发烧:"那天我折了六十六只千纸鹤...藏在你的铅笔盒里..."
配电室的门被撞得砰砰响。我抱紧林墨白,发现他后背的皮肤正在大片剥落,露出底下精密的金属结构。
"最后一步..."他摸索着拆下自己锁骨下的处理器,塞进我手里,"把这个...放进电箱..."
处理器接触空气的瞬间,整个房间突然断电。在绝对的黑暗里,林墨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:"问我要铅笔盒..."
杨雪琴的尖叫声从门外传来。我死死攥着发烫的处理器,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刺痛——那个闪烁的数字终于固定下来,变成了永恒的"6.6"。
配电室的门被炸开的瞬间,林墨白用最后一点实体化的身体护住我。气浪掀翻电箱时,我看见他对我做了个口型:
"下次见。"
蓝色液体从炸裂的电箱里喷涌而出,吞没了整个世界。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,我听见儿童手表发出电子音:
"记忆同步率100%。"
蓝色液体漫过眼睑时,我尝到了铁锈味。林墨白消散的数据流像萤火虫在四周漂浮,杨雪琴的尖叫被液体扭曲成断续的电流声。手指间的处理器突然发烫,烫得我掌心皮肉滋滋作响。
"别松手!"儿童手表的电子音突然变成林墨白的声音,"现在数三下——"
我蜷缩在电箱残骸里,看着自己皮肤下浮现出蓝色纹路。那些纹路正顺着血管急速蔓延,所到之处传来诡异的麻痒感。配电室天花板开始剥落,露出后面闪烁的巨型显示屏——上面滚动着无数个我的监控画面,每个画面右下角都标着不同编号。
"三。"
杨雪琴的高跟鞋声停在门外。她正在用门禁卡刷开电子锁,滴滴声像催命符。
"二。"
我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,五指张开按在淌水的墙上。墙面立刻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电路图,中央有个血红色的"覆盖中"字样在跳动。
"一!"
我猛地将处理器拍进电箱裸露的主板。蓝光炸开的瞬间,整个世界突然静音。杨雪琴撞开门的动作变成了慢镜头,她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残影。
儿童手表迸裂成无数金属碎片,每一片都投影出记忆片段:林墨白在实验室地板上用血画迷宫,我躲在通风管里啃发霉的面包,杨雪琴把针管里的蓝色液体注入某个小女孩的后颈......
所有画面突然收缩成一点,接着轰然炸开。我踉跄着站起来,发现自己的病号服变成了七岁时的碎花连衣裙。后颈的刺痛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冰凉的金属触感——我摸到一个正在冷却的接口。
杨雪琴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。她手里攥着的数据线突然活过来似的,毒蛇般缠住她手腕。"不可能......"她低头看自己开始像素化的指尖,"记忆中枢明明已经......"
配电室的灯管接连爆裂。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,我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——那分明是两个人的轮廓,其中一个正慢慢把另一个推进阴影深处。
"林墨白?"我轻声问。
墙上的影子突然转头。那个稍高的轮廓抬起手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与此同时,我耳边响起真实的、温热的呼吸声——有人从背后贴了上来。
杨雪琴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。她的白大褂像被无形的手撕开,露出底下由数据链组成的躯体。无数蓝色代码从她七窍喷涌而出,在空中凝聚成巨大的倒计时:
00:00:07
"这次换我带你走。"耳后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,尾音却掺着电子杂音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,掌心躺着只锈迹斑斑的千纸鹤,"还记得怎么开锁吗?"
倒计时跳到00:00:05时,我掰开了千纸鹤的翅膀。里面掉出半片锋利的金属,正是当年铅笔盒上缺失的锁舌。
杨雪琴的数据躯体开始崩溃。她疯狂抓挠着空气,指甲盖接连翻起:"你们走不掉的!每个出口都植入了——"
00:00:03
我把锁舌按进墙上唯一的螺丝孔。配电室的墙无声裂开,露出后面幽深的隧道。隧道尽头停着辆生锈的自行车,车筐里堆满褪色的千纸鹤。
"抓紧了。"背后的温度突然包裹上来,林墨白的声音同时从耳畔和隧道深处传来,"这次会有点颠。"
00:00:01
我们扑向隧道的瞬间,杨雪琴炸裂成漫天蓝色冰晶。整个实验室开始坍塌,但自行车铃却异常清脆地响了起来。车轮碾过的地方,混凝土地面生长出嫩绿的野草。
后颈突然一阵刺痛。我伸手摸到个正在闭合的微型接口,指尖沾了滴蓝色的血。林墨白在前座回头笑,阳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耳廓,照见我掌心缓缓浮现的电子纹路——那是个正在加载的进度条,顶端标注着:
记忆重构 67%