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行车前轮碾过鹅卵石的瞬间,铃铛突然发出刺耳的脆响。我死死攥住林墨白的衬衫下摆,布料底下透出的温度时有时无——就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,每次接触都带着细微的电流刺痛。
"抓紧。"他声音混在风里,右手腕骨已经透明得能看见齿轮转动。生锈的车把在他掌心留下褐红色铁屑,随着颠簸簌簌往下掉。
后轮辐条突然崩断一根,金属丝弹起来划过我小腿。温热的血珠还没滚到脚踝,就被林墨白伸手抹去。他指尖蓝光一闪,那道伤口立刻结出冰晶似的薄膜。
"你连这个都能修?"
"暂时性的。"他刹车时整个车架都在哀鸣,"就像我现在的状态。"
自行车在我们跨下来的瞬间散架。前轮滚出去老远,撞在旋转木马的铁栅栏上,惊起一群发光的机械蝴蝶。那些蓝翅膀的小东西扑棱棱飞过林墨白头顶,照亮他正在消散的发梢。
我抓住他手腕想查看伤势,却看见一把螺丝刀正从他掌心穿出来。金属工具悬在流动的数据流里,像冻在琥珀中的昆虫。
"这次是真的修不好了。"他试图抽回手,螺丝刀哐当掉在地上,"杨雪琴在追踪信号源,我们得——"
"你的手!"我扯下衬衫纽扣缠住他手腕,线头碰到数据流的瞬间燃起细小的金色火花。林墨白突然皱眉,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我呼吸停滞——从重逢到现在,这是他第一次对疼痛有反应。
旋转木马顶棚的彩玻璃把夕阳切成碎片,有一块正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。我撕开裙摆包扎时,听见他喉咙里压着的闷哼。
"你也会疼?"
"只是数据模拟..."他低头看我打结的手指,虹膜里的裂纹蔓延到瞳孔,"但这次不太一样。"
控制室铁门突然吱呀作响。我们同时转头,看见门缝里夹着半张泛黄的儿童画——蜡笔涂鸦的生日蛋糕上写着"6.6",正是林墨白消失那天的日期。他猛地站起来,透明化的膝盖撞到操作台,爆出一串蓝色电光。
"不对..."他盯着控制面板上凝固的4:31,"那天明明是..."
无人机嗡鸣从云端压下时,林墨白突然把我推进哈哈镜走廊。第一面镜子里我们还是完整的,到第三面时,他的左肩已经消失在扭曲的镜面中。我拼命去抓他残余的右手,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像素点。
"数到三十就回头看。"他把我往安全出口推,自己转身迎向玻璃穹顶裂口中涌入的无人机群,"这次换我等你。"
最前面的无人机突然射出红线,缠住他正在透明化的腰腹。林墨白在钢丝般的红光中踉跄转身,对我做了个拉钩的手势——这个童年时代约定"明天见"的动作,让我的眼泪终于砸在生锈的消防栓上。
摩天轮轿厢在强风中摇晃,我看见他嘴唇开合。虽然听不见声音,但钢架玻璃映出的口型很清楚:"跑!"
安全通道的应急灯突然全部熄灭。我摸着墙狂奔,掌心蹭到的铁锈突然变成细小的数据流。身后传来建筑物坍塌的轰鸣,热浪推着我扑进喷泉池时,整个游乐园的灯光同时亮起——像场拙劣的童话秀。
水面倒影中,我的影子旁边本该是林墨白的位置,现在只剩一团模糊的灰雾。远处实验室方向腾起蘑菇云,爆炸声传来时,喷泉突然开始播放走调的生日歌。
"祝你...刺啦...生日...刺啦..."
机械女声卡在6月6日0点0分,永远循环着最后两个音符。我攥紧口袋里生锈的千纸鹤,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正在变蓝——和林墨白消散前一模一样的蓝。
喷泉池的水浸透了我的裙角,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只生锈的千纸鹤,金属边缘刮得指腹生疼——就像林墨白消失前,他手腕上那些闪烁的数据流。
"林墨白!"我对着空荡荡的游乐园大喊,声音在过山车的铁架间撞出回音。无人应答,只有喷泉的机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唱着生日歌。
右手指甲已经完全变成了那种诡异的蓝色,我盯着它们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猛地转身,却只看见旋转木马的控制室里,那张儿童涂鸦正在无风自动。
蜡笔画的生日蛋糕上,"6.6"的数字突然开始渗出血红色的液体。我踉跄着后退两步,后背撞上了喷泉中央的小天使雕像。石像的眼睛突然转动,直勾勾地盯着我——
"找到你了。"
杨雪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我这才发现每个游乐设施的控制面板都在同步闪烁。她那张精致的脸出现在旋转木马的镜面球上,嘴角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。
"你以为他能保护你多久?"她的声音像掺了冰碴,"数据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,就像......"
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打断了她的声音。我抓住机会冲向过山车通道,指甲划过铁栏杆时迸出蓝色火花。身后传来监控探头转动的咔嗒声,我矮身钻进了"鬼屋入口"的破旧帘子。
黑暗中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。
我几乎要尖叫出声,直到闻到那股熟悉的机油味——是林墨白修自行车时手上的味道。下一秒,一只半透明的手捂住了我的嘴。
"别出声。"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气息扫过我耳尖时带着微弱的电流声,"她暂时干扰不了这里。"
我转身想抓住他,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胸口。那些蓝色的数据流像萤火虫一样萦绕在我们之间,照亮了他正在消散的下巴轮廓。
"你怎么......"
"摩天轮底下有个应急通道。"他打断我,声音越来越轻,"听着,我撑不了多久了。杨雪琴在6月6日那天......"
鬼屋的墙壁突然剧烈震动,林墨白的身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起来。远处传来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,整个游乐园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。
"快走!"他用力推了我一把,这次手掌实打实地碰到了我的后背,"记住,别相信你看到的日期!"
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通道深处时,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。回头看见林墨白站在原地,无人机射出的红线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。他的嘴唇开合着,明明没有声音,我却清楚地听见他说:
"跑啊,笨蛋。"
眼泪模糊了视线,我摸到墙上的应急开关狠狠按下去。整个鬼屋的机关突然启动,骷髅道具和蜘蛛网同时砸下来,暂时挡住了追兵。
通道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铁门,我拼命撞开时,指甲上的蓝色突然蔓延到了手腕。门后不是想象中的出口,而是一间布满灰尘的控制室——正中央的显示屏上,鲜红的"6.6 00:00"正在倒计时。
三十秒。
身后传来无人机撞破墙壁的巨响,我扑向控制台,看到监控画面里林墨白被红光缠住的身影。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拉钩的手势,哪怕已经透明得能看见身后的旋转木马。
十五秒。
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键盘上敲打,蓝色数据流从指尖渗入系统。屏幕突然弹出警告窗口:【记忆重置程序已启动】
五秒。
最后一刻,我看见监控画面里的林墨白转过头。他的嘴唇分明在说:"这次是真的修不好了。"
归零的瞬间,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。只有我手腕上的蓝光越来越亮,像极了林墨白消失前,眼睛里最后的那抹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