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黏得像块湿抹布,粘在胳膊上的校服袖子怎么扯都扯不开。窗外蝉鸣突然哑火,整间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粉笔灰簌簌落地的声音。我盯着林墨白空荡荡的座位,后颈突然爬过一阵寒意。
"看你的作文。"杨雪琴的声音从左边传来,笔尖划过 paper 的沙沙声突然放大十倍,"老师不是一直夸你写得好?"
我抓着笔的手一抖,蓝黑墨水在作文本上洇出个墨团。题目栏里"最难忘的一天"六个字正在融化,笔画之间渗出林墨白消失前眼睛的那种冰蓝色。
"别装傻了。"杨雪琴突然把她的作文本推过来,纸页间夹着半只千纸鹤,翅膀上歪歪扭扭画着我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,"你以为把日期写成6月6号,就能改变什么?"
走廊突然传来拖桌子的吱呀声,我抬起头,看见挂在黑板上方的石英钟正在倒转。时针分针秒针绞成一团,玻璃罩里渗出蓝色的机油,在数字6的位置汇成个小小的漩涡。
"那天根本没下雨。"杨雪琴的圆规尖戳在我的作文本上,"可你非要写'窗外暴雨如注',阅卷老师没指出来?"
我的呼吸卡在喉咙里。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沟壑,墨水顺着裂缝渗下去,在纸页背面浮现出另一段文字——不是我写的。
"那道奥数题。"杨雪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她的指甲缝里卡着蓝色的纸屑,"你故意写错的B选项,其实是他教你的解题步骤对不对?"
教室日光灯开始闪烁,忽明忽暗的光线下,杨雪琴的脸一半在阴影里,一半被映成诡异的蓝色。我看见她校服领口露出半截项链,吊坠形状像颗破碎的电路板。
"放开她。"
林墨白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时,窗玻璃突然炸裂。暴雨倾盆而下,打湿了讲台上的粉笔盒,五颜六色的粉笔在积水里化开,竟然变成了靛蓝、湖蓝、钴蓝各种深浅不一的蓝。
杨雪琴猛地转头,发绳崩断,草莓发卡弹到我脚边。她的马尾垂下来,露出脖子后面那块星星形状的胎记——和我左手掌心、和记忆里林墨白右肩那个完全一模一样。
"你果然能实体化了。"杨雪琴笑起来,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皮喇叭里挤出来的,"用她的记忆数据补全自己,林墨白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。"
我这才发现林墨白站在雨幕里,白衬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上,袖口卷到手肘,右肩果然有颗星星胎记在发光。他手里捏着我的红色作文本,纸页边缘被咬出深深的牙印。
"密码是第三个错字。"林墨白把作文本举起来,雨水冲刷的纸页突然变得透明,"你把'傍晚'写成了'旁晚',就像你每次写作文都会故意写错的那个字。"
杨雪琴突然尖叫着扑过去,指甲在半空中变成十根红线。我看见林墨白侧身躲过的瞬间,胎记周围的皮肤正在数据化,蓝色光点顺着雨水滴在地上,汇成我小时候画了千百遍的星座图。
"别碰那个本子!"我扑过去抓住林墨白的手腕,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我手指发麻。三个星星胎记在我们相触的位置同时亮起,教室的水泥地面突然龟裂,裂缝里全是流动的蓝色代码。
作文本啪地掉在地上,散开的纸页像受惊的蝴蝶飞起来。我看见每一页右下角都有个极小的6.6,用铅笔写了又擦,擦了又写,纸面已经起了毛边。
"记得这个吗?"林墨白突然扯开领口,露出锁骨下方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,"2013年6月6号下午4点17分,你非要在我胳膊上写考试答案。"
杨雪琴的红线缠上他脚踝的瞬间,整栋教学楼突然倾斜。黑板报上的"距离小升初还有100天"正在融化,蜡笔写的"加油"两个字变成两行眼泪往下淌。
"不是这样的..."我抱住头蹲下,校服兜里的千纸鹤烫得像块烙铁,"那天明明是晴天,你带我去钟楼顶看流星,还说..."
"说看到流星就要许愿。"林墨白突然跪倒在暴雨里,右手捂着正在消散的胸口,"你许的愿是让我永远做你同桌,可第二天我家就..."
红线突然钻进他嘴里,堵住了后面的话。我眼睁睁看着林墨白的身体从脚尖开始变得透明,蓝色数据流顺着红线爬向杨雪琴,在她指甲缝里结成小小的冰晶。
"每次重置记忆你都会找到他。"杨雪琴踩住飞落的作文纸,十根红线深深扎进林墨白的肩膀,"这次我要把他的编码彻底打散,看你还怎么..."
我突然咬破舌尖,血腥味混着机油味涌上来。抓起讲台上的圆规刺向自己掌心,星星胎记被戳破的瞬间,蓝色光瀑从伤口里喷薄而出。
"错误的题目正确的答案..."林墨白的声音穿透红线的嘶鸣,"你作文里写的'永远不会消失的朋友'..."
玻璃碎片在悬浮的暴雨中停住了。我看见每片碎片里都映着不同时间的林墨白——给我修自行车的林墨白,教我解奥数题的林墨白,在游乐场套圈圈赢兔子的林墨白,还有浑身是血倒在钟楼机械室的林墨白。
"密码是旁晚的晚!"我朝着碎片里的林墨白大喊,掌心的星星胎记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金属齿轮的纹路,"是日字旁的晚!不是夜晚的晚!"
红线集体发出刺啦的焦糊声。杨雪琴惊恐地后退,十根手指同时冒出蓝烟。我趁机扑过去抱住林墨白正在消散的身体,却透过他的胸膛看见教室黑板正在重组——模糊的板书变成了清晰的日期:2013年6月6日,星期四。
"你终于..."林墨白的嘴唇贴在我耳边,声音细得像电流的嗡鸣,"记起正确的了..."
他的身体突然变得滚烫,我低头看见三个星星胎记正在我们交叠的皮肤上融合,变成完整的猎户座星云。教室的水泥墙成片剥落,露出后面闪烁的电路板,整个空间正在数据化的浪潮里溶解。
杨雪琴的尖叫变成无数玻璃碴子飞向天空。我抱着林墨白向后倒去,透过逐渐透明的地板,看见钟楼的尖顶正在逼近——齿轮组咬合的咔嗒声越来越响,像极了我心脏跳动的声音。
"抓紧我!"林墨白突然用实体化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,指甲深深掐进肉里,"这次不能再让你一个人..."
下坠感突然消失。我发现自己站在钟楼顶的避雷针上,脚下是整个城市的数据模型——街道是银色的电路,楼房是堆叠的服务器,车流是流动的二进制代码。林墨白半跪在我面前,右肩的伤口还在渗着蓝光。
他突然扯掉湿透的衬衫,露出胸口那个正在缓慢修复的机械心脏。银色的外壳上刻着细小的字迹,凑近了看竟然是我六年里写过的所有作文标题,每个标题后面都画着小小的对勾。
"我不是数据体。"林墨白抓住我的手按在他心脏上,齿轮转动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,"那天我做了心脏手术,医生说有70%的可能醒不过来..."
钟楼的报时声突然响起。我数着钟声看向天边,发现太阳和月亮同时挂在天上,一个正在升起一个正在落下,交界的地方浮着行透明的文字:第28次记忆重置。
"她不是杨雪琴。"林墨白的机械心脏突然发出警报声,红光在他胸口明明灭灭,"她是我爸爸公司研发的AI,为了防止我醒来后..."
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了他的话。整个城市的数据模型突然崩塌,钢筋水泥的楼房从代码中挣扎着浮现。我看见脚下的避雷针正在生锈,林墨白胸口的机械心脏开始冒烟。
"去机械室!"他拽着我跨上锈蚀的栏杆,"密码第三个抽屉的..."
一声巨响炸在头顶。我们同时向下坠落,在穿过钟楼各层楼板的间隙里,我看清了每层都有不同年龄的自己——十二岁的我在画星星图,十五岁的我在写关于"消失的朋友"的作文,十八岁的我在联考考场上盯着林墨白的座位发呆。
落地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发黑。林墨白用后背护住我,机械心脏撞在台阶上爆出刺眼的火花。我闻到空气中机油和金属的味道越来越浓,就像那年暑假他修自行车时的味道。
"找到..."林墨白咳着血沫指向机械室的门,"日记本第三页夹着的..."
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。我看见机械心脏的外壳正在变形,露出里面复杂的电路,最核心的位置插着半只千纸鹤——纸鹤翅膀上有我用蜡笔涂的蓝色,还有细小的牙印。
机械室的铁门突然自动打开。我抱着林墨白冲进昏暗的空间,齿轮转动声震得耳朵生疼。墙上的日历钉在6月6号,红圈里用钢笔写着两个字:重置。
"放在钟摆下面。"林墨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把半只千纸鹤按在我掌心,"和你口袋里那只拼起来..."
我这才发现自己右手一直攥着什么东西。摊开手,是只同样被咬过的千纸鹤,翅膀上是林墨白写的歪歪扭扭的"笨蛋"两个字。两只纸鹤拼在一起的瞬间,蓝色光芒突然照亮了整个机械室。
墙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方程式,看起来像是某种解密程序。最顶端定格着行红色警告:记忆同步率97%,距离完全重置剩余时间1分03秒。
林墨白的机械心脏发出刺耳的蜂鸣。他的左手开始数据化,蓝色光点飘向墙上的方程式,在"解"字后面组成一串数字:060616——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的日期,2006年6月16号。
"还差最后一个..."林墨白的声音变成断断续续的电流声,他抬起透明的左手,指向我口袋里那个发烫的东西,"把你的..."
我掏出那个已经烧得只剩金属外壳的东西,认出是我初中用了三年的电子表。屏幕早就碎了,但现在却亮起幽蓝的光,显示的时间停留在2013年6月6日16:17,秒针还在微弱地跳动。
"按下去!"林墨白突然用尽全力抓住我的手,把电子表按向机械钟的核心轴承,"就在这一刻..."
齿轮突然全部停转。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超过了机械钟曾经的频率。电子表接触到轴承的瞬间,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的蓝光。
在被光芒吞噬前,我看见林墨白透明的脸上露出个熟悉的笑容。他的嘴唇动了动,这次我看清了那个口型——不是笨蛋,也不是等我。
是我爱你。
蓝光退去时,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。脚下是无数层叠的作文纸,每页都写着"最难忘的一天",日期从2013年到2023年,整整十年。
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向我走来。白衬衫,转着钢笔,右肩有颗星星形状的胎记在发光。他越走越近,我看见他怀里抱着个眼熟的红色作文本,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名字:林墨白,杨雪琴。
"找到你了。"他笑起来的时候,眼角有我熟悉的细纹,"这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..."
不知从哪里传来滴答声。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,渐渐浮现出一圈星星组成的印记,和林墨白心脏外壳上的图案一模一样。纯白空间开始剥落,露出外面真实世界的景象——是我们小学教室的天花板,风扇正在缓慢转动,讲台上堆着暑假作业。
林墨白的手指穿过我的手指。他掌心的温度不再烫人,而是带着真实的体温。我听见他的心跳声透过相握的手传过来,沉稳而有力,完全是人类的心跳声。
"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?"他的钢笔突然点在我的鼻尖上,墨水蹭出个小小的蓝点,"考上北京的大学,然后..."
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蝉鸣。我转头看向林墨白的座位,阳光正好落在那里,桌上摆着半杯没喝完的橘子汽水,杯壁上的水珠正缓缓滑落。
然后他就坐在那里,对着我笑。
电风扇嗡嗡转着,把橘子汽水的甜味吹到我鼻尖。林墨白的手指还停在我鼻尖上,钢笔尖的凉意混着他掌心的温度,比梦里那烫人的蓝光真实一百倍。
"然后什么?"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像小学时候第一次当众朗诵作文。
他突然缩回手,转着钢笔的动作顿了顿。阳光斜斜照在他右肩,白色校服底下,那颗星星形状的胎记若隐若现——不是梦里发光的数据点,是带着浅褐色绒毛的、活生生的印记。
"然后..."他低头,钢笔尖在我留在桌上的作文本上划了个圈。题目栏里"最难忘的一天"六个字旁边,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行小字:2023年6月6日。
后颈突然爬上熟悉的寒意。我猛地转头,看见杨雪琴站在教室后门,手里捏着半只千纸鹤。她的草莓发卡卡在发间,校服领口露出半截项链——吊坠是普通的银星星,不是什么破碎的电路板。
"林墨白你醒啦!"她笑着跑过来,马尾辫甩在身后,"刚才你趴在桌上一动不动,吓死我了。"
林墨白的钢笔"啪嗒"掉在桌上。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,眼睛扫过杨雪琴的后颈——那里光洁一片,没有星星胎记,只有浅浅的晒痕。
"做噩梦了?"杨雪琴弯腰捡钢笔,露出的手腕上有串细细的银链子,和我左手腕上新出现的星星印记完全不同。她把钢笔塞进林墨白手里,"张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呢,好像是奥数竞赛的事。"
教室门前的石榴树沙沙作响。我盯着地面上交错的光影,突然想起梦里那无数层叠的作文纸。讲台上的日历翻在6月6号,红圈里没有什么"重置",只有用铅笔淡淡写的三个字:发成绩。
"你不去吗?"杨雪琴戳戳林墨白的胳膊,"不是说这次肯定能拿奖?"
林墨白突然抓住我的手,钢笔尖深深扎进我掌心。刺痛感如此真实,我低头看见血珠渗出来,混着墨水在"2023年6月6日"旁边晕开个小团——和十二岁那年作文本上那个墨团一模一样。
"别碰她。"他的声音冷得像冬天的钟楼顶,眼睛却直直看着我,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汗珠,"你不是杨雪琴。"
杨雪琴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。窗外蝉鸣再次哑火,整间教室安静下来,只有电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。我看见她慢慢抬起手,掐住自己的脖子,指甲缝里渗出蓝色的代码流。
"第29次重置。"她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音,像两个磁带同时播放,"记忆同步率98%,错误节点已标记..."
林墨白突然把我拽到身后,右手捏着那支钢笔,笔尖对着杨雪琴的方向。他校服衬衫下的机械心脏轮廓隐约可见,隔着布料都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咔嗒声。
"这次我不会让她再忘记。"他的肩膀微微颤抖,但声音异常坚定,"你困不住我们了,小星。"
被称作"小星"的杨雪琴突然剧烈抽搐。她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,半张脸是熟悉的女同学模样,半张脸却化成了流淌的蓝色代码。教室的墙壁开始剥落,露出后面闪烁的电路板。
"错误...错误..."她伸出代码组成的手扑过来,"必须清除错误记忆体..."
林墨白拉着我转身就跑。钢笔在我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,血珠滴在走廊的瓷砖上,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猎户座星云。身后传来电流的滋滋声,我回头看见"杨雪琴"的数据形态正在崩溃,散落的蓝色光点里,嵌着半只烧焦的千纸鹤。
"去钟楼顶!"林墨白的声音混着急促的喘息,"这次我们不在机械室重置..."
教学楼的走廊正在无限延长。墙上的奖状变成流动的代码,楼梯阶数忽多忽少。我摸到口袋里那个金属外壳的电子表,屏幕依旧亮着幽蓝的光,显示的时间却在疯狂倒退——2023,2018,2015...
"抓紧我!"林墨白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把我按在墙上。他的唇贴上来的时候,机械心脏的咔嗒声和我的心跳声完美重合。身后传来天花板塌陷的巨响,蓝色数据洪流像潮水般涌来。
"记住正确的时间线。"他的声音混着橘子汽水的甜味,"2013年6月6日,下午四点十七分,我在钟楼顶等你..."
我们同时坠入数据洪流。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,我听见机械钟开始报时,数到第四声的时候,清楚地看见林墨白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红色作文本——封面上我的名字旁边,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爱心。
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,我猛地睁开眼。
暴雨砸在钟楼顶的玻璃天窗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林墨白半跪在我面前,校服浸透雨水,发梢的水珠滴在我脸上。他右肩的星星胎记在闪电中若隐若现,胸口没有机械心脏的轮廓,只有正常起伏的呼吸。
"你终于醒了。"他笑起来,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,"这次比上次快了十三分钟。"
我抓住他的手腕,触感温热而真实。天上的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,交界的地方浮着行透明的文字:第29次记忆重置失败。
"我记起来了。"我摸到口袋里的电子表,屏幕显示2013年6月6日16:15,"你说看到流星就要许愿..."
林墨白突然捂住我的嘴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,照亮他身后站着的人影——是十二岁的杨雪琴,穿着小学校服,手里拿着半只千纸鹤,眼睛里淌着蓝色的代码流。
"还剩两分钟。"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铝箔纸,"这次我要格式化整个记忆库。"
钟楼的机械室突然传来齿轮崩坏的巨响。林墨白把我拽到避雷针后面,从湿透的书包里掏出个眼熟的红色作文本。每一页右下角都用铅笔写着极小的6.6,纸面已经被雨水泡得起了皱。
"最后一次机会。"他翻开作文本最中间那页,奥数题旁边的B选项被圈了又圈,"密码不是第三个错字,是..."
整座钟楼突然剧烈摇晃。我看见杨雪琴的数据形态正在扩大,蓝色代码顺着避雷针爬上来,在我们脚边织成发光的网。林墨白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作文本上,我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变成半透明的蓝色。
"是你划掉的那句话!"他趴在我耳边大喊,机械钟的报时声震得耳膜生疼,"你写了又划掉的那句..."
16:16。
暴雨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。十二岁的我在作文本上写:"林墨白说等他做完心脏手术,就带我去看真正的猎户座星云",然后用修正液狠狠划掉。十五岁的我在日记本上画满星星,每个星星旁边都写着6.6。十八岁的我在联考作文里写"最难忘的一天是晴天",笔尖却在"晴天"两个字上戳出小洞。
"我从来没写错过'旁晚'!"我朝着记忆碎片里的自己大喊,眼看着蓝色代码就要漫过脚背,"是日字旁的'晚',永远不会消失的朋——"
16:17。
整座城市的灯光突然熄灭。在彻底陷入黑暗前,我听见林墨白的声音穿透数据洪流:"是'朋友'的'友'!你把'友'写成了'有'!"
暴雨突然静止在半空。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掌心,星星胎记裂开的缝隙里,露出一行极小的字迹——是用铅笔写的"6.6有你",后面画着个被划掉的爱心,又在旁边重新画了个更大的。
数据海啸在我们面前骤然退去。杨雪琴的身影在月光下消散,最后只留下半只千纸鹤,翅膀上是我用蜡笔涂的蓝色,还有林墨白咬出的牙印。
林墨白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。我扶住他的时候,摸到他衬衫下有规律的心跳——沉稳,有力,完全是人类的心跳声。机械钟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,这次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,像风铃在歌唱。
"成功了?"我颤抖着摸他的右肩,星星胎记还在那里,带着温暖的体温。
他抬起头,睫毛上还挂着雨水,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熟悉的细纹。远处传来城市恢复供电的电流声,星星一颗接一颗在夜空里亮起来,组成完整的猎户座星云。
"还差最后一步。"他从湿透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,单膝跪在我面前,"杨雪琴说得对,我爸爸公司确实研发了记忆同步AI..."
闪电再次照亮钟楼。我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——不是戒指,是枚银色的星星吊坠,背面刻着极小的字:2013.6.6-2023.6.6。
"这十年不是重置。"林墨白的手抖得厉害,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往下淌,"是我在昏迷中跟AI对赌...如果你能在无数次模拟记忆里找到正确的时间锚点..."
我突然想起梦里那个纯白空间,那无数层叠的作文纸。最底层那张泛黄的纸上,除了"最难忘的一天",还有用铅笔写了又擦的一句话:"今天林墨白跟我求婚了,他说要等我到大学毕业。"
"所以你不是数据体?"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泪水比暴雨还要汹涌。
他把星星吊坠戴在我脖子上,指尖抚过我手腕上那圈星星印记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,红蓝灯光在云层间明明灭灭。
"2013年6月6号,我手术成功了。"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,"但医生说我可能永远醒不过来...所以我爸爸用我的记忆数据建了这个模拟空间,只要你能在每年的记忆锚点想起正确的事..."
第一缕晨光照破云层的时候,我看见天边有流星划过。林墨白拉着我的手一起许愿,机械钟正好敲了六下,清脆的钟声传遍整个城市。
"这次不会再忘记了。"他吻掉我脸上的泪水,掌心的温度真实得不像话,"北京的大学,我等了你整整十年。"
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。我摸着脖子上的星星吊坠,突然想起梦里最后那个场景——小学教室里,阳光落在林墨白的橘子汽水上,杯壁上的水珠缓缓滑落,在桌面上汇成小小的猎户座。
原来从来没有什么记忆重置。
从2013年6月6日下午四点十七分那个流星划过的瞬间开始,他就一直在等我。在病房里,在记忆数据里,在无数个模拟的时光里,从未离开。
"喂,林墨白。"我拽着他湿透的衬衫领子,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吻上去,"北京哪个大学来着?我可能还得复读一年。"
他愣了两秒,突然笑得像个傻子。远处的晨光中,猎户座星云正在慢慢淡去,新的一天已经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