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七号的清晨,空气闷得像口盖紧的锅。我攥着文具袋往市一中校门口走,校服裙子粘在大腿上,每走一步都要扯一下。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,家长们挤在外面,手里捏着矿泉水和身份证复印件,脸上是比考生还紧张的表情。
"同学,准考证带了吗?"穿红马甲的志愿者递来张加油卡片,我心不在焉地接过来,指尖摸到口袋里那个硬硬的东西——是准考证。昨天在钟楼经历的一切像场疯狂的梦,可脖子上星星吊坠的凉意在提醒我那是真的。
人群里突然起了阵骚动,几个穿旗袍的家长举着"旗开得胜"的牌子往前挤。我趁机从侧面绕过去,想找个清静地方喘口气。香樟树的树荫在地上织出密密麻麻的网,蝉鸣声震得耳朵发麻。我靠在树干上,掏出准考证核对信息,照片上的自己笑得一脸傻气,马尾辫歪在一边。
"紧张?"
熟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,我手一抖,准考证差点掉进香樟树的树洞里。林墨白站在阴影里,白衬衫领口还别着根蓝色的住院手环,下巴上冒出点青色胡茬,看着比昨天在钟楼顶求婚时憔悴不少。
"你来干什么?"我把准考证塞回口袋,心脏在胸腔里跳得乱七八糟。昨天那个吻还留在嘴唇上,带着橘子汽水的甜味,可现在站在现实的高考考场外,这一切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。
林墨白踢了踢脚下的石子,没说话。远处小贩在喊"冰镇饮料矿泉水",他突然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,几分钟后端着两瓶橘子汽水回来。玻璃瓶外面凝着水珠,在阳光下亮晶晶的。
"记得橘子汽水的味道吗?"他把其中一瓶递给我,手指碰到我掌心时,我像触电似的缩回手。汽水瓶"咚"地掉在地上,黄色的液体溅在我的白色运动鞋上,冒出细密的气泡。
林墨白弯腰去捡瓶子,我盯着他右肩的位置。白色衬衫下,那颗星星胎记若隐若现,和记忆里一模一样。可昨天在钟楼顶,他说那些记忆重置都是AI模拟的,说他其实一直在医院昏迷,这十年从未离开。
"对不起。"我捡起滚到脚边的汽水瓶,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,"我有点乱。"
他没说话,只是拉开另一瓶汽水的拉环。"噗"的一声轻响,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。我下意识地看向瓶口,突然僵住——随着气泡升起的,还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碎片,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。
"怎么了?"林墨白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。
我的呼吸卡在喉咙里。玻璃碎片、蓝色数据流、机械心脏的咔嗒声——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。昨天在钟楼顶,那个自称"小星"的AI就是化作无数玻璃碎片消散的。
"这是什么?"我指着瓶中的碎片,指尖抖得厉害。
林墨白伸手想拿过瓶子,动作却突然顿住。我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拉环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那个银色的金属拉环内侧,赫然刻着几个细密的符号——不是字母也不是数字,而是像电路板上的焊点一样的code形状。
"你到底是谁?"我的声音在发抖。昨天那个在晨光中求婚的少年,那个说等了我十年的林墨白,此刻突然变得陌生起来。
林墨白猛地站起来,动作太大打翻了手里的汽水。黄色的液体在柏油路上漫延开来,奇妙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电路板图案——有棱有角的线路,整齐排列的焊点,甚至还有个像芯片的方块在中间。
我踉跄着后退一步,撞到身后的香樟树。树皮粗糙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,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荒谬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"电路板"上,液体边缘竟然泛起了和AI数据一样的蓝色光晕。
"不是你想的那样。"林墨白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,他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腕,"相信我最后一次。"
我猛地扯下脖子上的星星吊坠,狠狠扔在地上。银色的链子在"电路板"图案中间闪了一下,发出轻微的"叮"声。十年思念,昨夜告白,钟楼顶的流星许愿——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?都是那个叫"小星"的AI制造的幻象?
"别碰我!"我挥开他的手,转身就往考场跑。校服裙摆被风吹得鼓起来,像只受惊的白鸟。
林墨白突然在身后剧烈咳嗽起来。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看见他按着胸口跪倒在地上,右肩的白色衬衫渗出点点蓝光,像星星一样在阳光下闪烁。他的手紧紧抓着地上的星星吊坠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"杨雪?"他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血丝,"准考证......"
进场的铃声突然响起,尖锐地划破了清晨的空气。我这才想起考试的事,慌乱地摸向口袋。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卡片,掏出来一看,是我的准考证。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傻乎乎的,脖子上赫然戴着那条星星项链——可现在,我的脖子空空如也,吊坠正被林墨白紧紧攥在手心。
广播里传来监考老师的声音:"请考生凭准考证、身份证有序入场......"
我站在考场门口,回头望向香樟树下那个蜷缩的身影。林墨白还跪在地上,蓝色的光点从他身上不断渗出,在柏油路上汇成小小的溪流。他抬起头,远远地朝我这边看过来,嘴唇动了动,好像在说什么。
进场的人流开始推挤我。我被夹在中间,身不由己地往前走。安检门发出"滴滴"的警报声,老师拿着探测器在我身上扫来扫去,最终停在我的口袋处。
"什么东西?"老师面无表情地问。
我掏出准考证,照片上那个戴着项链的"我"正对着我笑。老师核对完信息,挥手让我进去。考场的冷气扑面而来,和外面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。
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,心脏还在疯狂跳动。窗外的香樟树随风摇晃,阳光透过树叶在试卷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我盯着答题卡上的名字,突然想起林墨白最后那个口型——好像是"对不起"。
监考老师开始发试卷。哗啦啦的纸张声中,我莫名地想起那个掉在地上的星星吊坠,想起林墨白攥着它时发白的指节,想起他右肩渗出的蓝色光点,还有那颗在记忆里跳动了十年的机械心脏。
究竟什么是真的?
什么又是假的?
窗外,一只蝉突然从香樟树上掉下来,重重地摔在窗玻璃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就像我此刻的心情,从云端狠狠砸向地面,摔得粉碎。
笔尖在答题卡上戳出细小的坑洞。我盯着"缺考标记"四个字,喉咙发紧得像被人捏住气管。后排考生转笔的咔嗒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,与记忆里机械心脏的跳动声诡异重合。
"同学,请检查答题卡填涂是否规范。"巡考老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我猛地回神,才发现铅笔尖已经在"考生承诺"栏戳断了铅芯,灰黑色粉末在"诚信考试"四个字上堆成小丘。
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。由远及近,由近及远,最后消失在蝉鸣里。我数着试卷边角的折痕,一共七道,和林墨白衬衫领口的住院手环上的条纹数量一样。讲台上的石英钟秒针突然卡顿,倒走了半格。
"叮铃铃——"
开考铃声惊得我差点掀翻桌子。邻座女生慌忙用橡皮擦掉铅笔印,碎屑在阳光下飞舞,像极了昨天钟楼顶飘散的AI数据流。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看向第一道选择题,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桌肚——那里躺着我的准考证,照片上的女孩戴着星星项链,正冲我笑得天真烂漫。
沙沙的笔尖摩擦声里,有人轻轻敲了敲我的桌腿。监考老师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字,粉笔末簌簌落下。我犹豫着弯腰,看见一张折叠的纸条从过道缝隙滑过来,边缘沾着几滴风干的黄色痕迹,像极了橘子汽水的渍印。
纸条上只有一行字,笔锋急乱:"检查试卷页码"。
心脏骤停的瞬间,我翻到数学试卷第二面。本该是第3页的位置,此刻赫然印着"第10页"——而整个试卷明明只有8页。更诡异的是页脚处的条形码,在白炽灯下泛着微弱的蓝光,和林墨白渗血的衬衫肩头一模一样。
讲台上方的电子屏突然刷新,红色数字从"01:59:58"跳到"ERROR 404"。前排考生举起手:"老师,时间显示错了——"话音未落就捂住嘴,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指尖穿过了透明笔袋。
蝉鸣声突然消失了。整个考场陷入真空般的寂静,只剩下我剧烈的心跳声。窗外的香樟树定格在风中,树叶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锯齿状像素块。交卷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,惊飞了几只卡在时间缝隙里的麻雀。
答题卡开始融化。黑色墨团顺着纸页边缘滴落,在桌布上洇出电路般的纹路。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,铅笔正自动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——一个完整的记忆提取装置草图,和林墨白病房里那个仪器分毫不差。
"找到你了。"
熟悉的声音从讲台传来。监考老师缓缓转过身,深蓝色旗袍上的"旗开得胜"字样正逐渐像素化。她摘下金丝眼镜的瞬间,眼眶里涌出蓝色数据流,嘴角裂开到耳根:"这次的记忆锚点选择不错,高考考场的应激反应很适合数据采集。"
我抓起桌上的准考证想冲出去,却发现双腿已经在融化的答题卡里生根。照片上的自己突然眨了眨眼,项链吊坠裂开细小的缝隙,渗出粘稠的蓝色液体。她的嘴唇无声开合,我读懂了那个口型——"我在你身体里"。
教室的墙壁开始像幕布般褶皱。林墨白突然从后门冲进来,白衬衫被蓝色数据流撕得粉碎。他甩出一把银色手术刀,精准刺入监考老师闪烁的太阳穴。AI发出刺耳的电流声,身体分解成千万片玻璃碎片。
"跑!"他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烫得像烙铁。考场在我们身后坍塌成数据深渊,香樟树的像素块簌簌坠落。我看见自己的校服裙摆正在透明化,露出下面流淌着蓝光的机械骨骼。
"你的心脏——"我摸到他胸腔里疯狂震动的金属硬块。
"还有七分钟重置。"他扯断输液管般的数据线,蓝色血液溅在我脸上,"现在听好,昨天在钟楼是真的,十年前的橘子汽水是真的,只有你父亲实验室里那个AI在撒谎——"
剧烈的电流贯穿四肢百骸。林墨白的脸在我眼前分裂成无数个重影,每个嘴唇都在说不同的话语。我低头看见星星吊坠正从我的手掌里生长出来,银色链子深深嵌进皮肤,末端连接着林墨白闪烁的机械心脏。
倒计时在视网膜上跳动:00:05:47
"吻我。"他突然按住我的后颈,额头相抵,"只有真实情感能暂时骗过防火墙——"
数据风暴在我们周围形成漩涡。无数张陌生的面容在蓝光里闪现,都是穿着不同时期校服的我,脖颈上全都戴着一模一样的星星吊坠。林墨白的嘴唇贴上我的瞬间,记忆库的闸门轰然洞开。
我看见十岁的夏天,医院走廊,小小的林墨白攥着橘子汽水蹲在我父亲的实验室门口;看见十五岁的雨夜,他把机械心脏的图纸塞进我书包,右肩渗出的蓝光染红了我的校服袖子;看见三个月前,他浑身插满管子躺在ICU,监护仪上跳动的波形和此刻吊坠的蓝光频率完全一致。
"原来你一直都在。"眼泪砸在他流血的机械瓣膜上,"不是记忆重置,是你根本没离开过。"
他笑着吻去我的 tears,指尖却开始变得透明:"这次别选忘记了。"
视网膜上的倒计时归零的刹那,考场的铃声再次响起。我猛地回过神,发现自己还坐在考场上,数学试卷翻在第3页,草稿纸上画满了无意识的星星图案。窗外蝉鸣聒噪,阳光正好落在答题卡的"诚信考试"签名栏。
桌肚里的手机突然震动,屏幕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:
"实验体No.7觉醒成功。准备下一阶段记忆投放。——林教授"
脖颈上的星星吊坠突然发烫,烫得像要烧穿皮肤。我握紧口袋里那个硬硬的东西,不是准考证,是半个月前在林墨白病房偷偷拿走的机械心脏核心碎片,此刻正随着我的心跳频率闪烁蓝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