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属栏杆硌得我手心生疼,三串星星吊坠在掌心发烫,像三颗刚从火堆里捡出来的煤球。我重重摔在天文台的地板上,震得骨头都麻了。晨雾从穹顶的缝隙里钻进来,混着金属锈蚀的味道,呛得我忍不住咳嗽。
"砰!"
身后传来巨响,001那只焦黑的机械臂已经捅破了天文台的薄铁皮屋顶,钢爪在晨光里闪着冷光。我赶紧往旁边翻滚,避开溅落的金属碎片。
"实验体杨雪,记忆锚点已完整收集。"001的合成音从头顶传来,带着电流杂音,"请配合回收程序。"
我靠在观测栏杆上喘息,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。星图投影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开了,整个天文台内壁都被星光图案覆盖,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正好在我头顶旋转,像三个嘲笑我的眼睛。地上散落着上百个玻璃珠大小的碎片,每个碎片都发着微弱的蓝光,像是摔碎的星星。
后颈的吊坠突然烫得厉害,好像要把皮肤烧穿。我下意识地按住那里,掌心的三串吊坠却突然自己动起来——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,链节自动解开又重新组合,最后拼成一个完整的星形。
蓝光猛地爆开,刺得我睁不开眼。等我适应光线时,发现那个完整的星形吊坠正悬浮在我面前,投射出半透明的影像。
是爸爸的实验室。
年轻了十岁的爸爸穿着白大褂,头发里还没有那么多白丝。他正站在金属操作台前,手里拿着个和我脖子上一模一样的星星吊坠。操作台上躺着个人,被透明罩子盖着,胸口插满了各种管子。
我的心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——那个躺在台子上的少年,眉眼和现在的林墨白一模一样,只是更瘦弱,脸色苍白得像纸。
"墨白,最后的确认。"爸爸的声音带着我从没听过的疲惫,"记忆锚点植入手术成功率只有47%,可能会导致部分记忆永久丢失。你真的愿意接受?"
透明罩里的少年睁开眼,声音很轻但很清晰:"杨叔叔,我不想让小雪难过。如果我的心脏撑不过下个月,就让她记住我转学了,去了很远的地方看星星。"
影像突然切换。我看见十岁的自己趴在实验室门外,小拳头捶着门大哭:"墨白哥哥骗人!说好要教我认天蝎座的!"
门内,林墨白的眼泪滴在手术台上,在不锈钢表面晕开一小团水渍。他举起右手,爸爸在他掌心画着什么——是那颗星星形状的疤痕!
"这样,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,只要看到这个印记,就一定能认出小雪。"林墨白对着空气小声说,像在许下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诺言。
"啊!"我捂住头蹲下,大量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。
四年级那个暴雨夜,林墨白不是因为玻璃划破手,而是他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在实验室门口,手上的伤是倒地时被碎玻璃划破的。
小学毕业典礼那天,他没有转学,而是被紧急推进了手术室。礼堂外那辆银白色面包车,不是来接他搬家的,是医院的救护车。
这些年我偶尔在作文比赛颁奖礼上感觉到的视线,不是错觉——林墨白一直都在,只是我看不到他。
"记忆污染达到临界点。"001的机械臂已经完全伸进天文台,屋顶被撕开个大洞,碎铁片哗啦啦往下掉,"启动物理清除程序。"
我抓起地上的记忆碎片朝他扔过去,碎片撞到机械臂上,迸发出蓝色火花。每块碎片里都藏着一段记忆:我们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歌,林墨白帮我挡住高年级学生的欺负,雨天共用一把伞时他半边肩膀湿透......
"这些不是假的!"我哭喊着,"就算是实验,就算是记忆锚点,我们的感情是真的!"
突然,整个天文台剧烈摇晃起来。对面的墙壁"轰"一声炸开,砖石飞溅中,林墨白冲了进来。
他的样子很奇怪。左半边身体还是熟悉的白衬衫,右半边却覆盖着金属装甲,眼睛一半正常,一半闪着红光,显示器上不断跳着乱码。
"系统错误...情感模块...干扰主体程序..."他摇着头,右手不受控制地变形,变成了我在医务室见过的那种钢爪,"清除...污染源..."
钢爪直指我的喉咙。
我吓得后退一步,后背顶住了观测栏杆。星图投影仪还在旋转,这次是天蝎座的图案,正好投射在林墨白身上——他曾经告诉我,天蝎座最亮的那颗心宿二,是天上最忠诚的星星。
"墨白!"我鼓起勇气,张开手掌朝他喊,"还记得心宿二吗?你说过它代表永远不会变的守护!"
林墨白的动作突然僵住。他低头看着自己变形的右手,又看看我掌心的星形烙印,眼神痛苦地挣扎着。
"雪...雪..."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,金属装甲开始闪烁不定,"我的...星星..."
就在这时,001的机械臂突然转向林墨白:"主体意识污染,判定为故障单元,优先清除。"
三道钢刺射向林墨白的后背。我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推开他,钢刺擦着我的胳膊划过,带走一片皮肉。血立刻涌出来,染红了校服袖子。
"小雪!"林墨白抱住我,他的左半边手臂还是温暖的人类体温,右半边却冰冷坚硬,"你为什么...要保护故障单元..."
"因为你不是故障单元!"我忍着疼抓住他的金属手腕,把他的手按在我掌心的星形烙印上,"你是林墨白,是答应教我看星星的墨白哥哥!这不是程序,不是实验,是我们的约定!"
烙印突然发出刺眼的白光。林墨白身上的金属装甲开始像冰块一样融化,露出底下完好的人类皮肤。他眼睛里的红光消失了,变回那双我熟悉的、总是盛满温柔的眸子。
"同步率100%。"林墨白看着我,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,"星星...找到回家的路了。"
001发出刺耳的警报声,整个身体开始分解成蓝色的数据流。林墨白把我护在身后,那些数据流撞在他背上,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消失不见。
天文台的穹顶缓缓打开,清晨的阳光洒进来,正好照在我们身上。我这才发现林墨白的衣服破了好多洞,身上青一块紫一块,还有不少擦伤。
"你没事吧?"我想去碰他的伤口,又怕弄疼他。
林墨白摇摇头,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茫。他看着自己的手,又看看周围,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,带着陌生和疑惑。
"请问..."他迟疑地开口,声音有点沙哑,"我们...认识吗?"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就像有人在我刚拼好的拼图上踩了一脚,所有碎片又散了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,怎么也止不住。
林墨白看起来更困惑了,他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擦眼泪,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。慌乱间,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,无意识地转了起来。
食指和中指灵活地配合,银色笔身在晨光里划出熟悉的弧线。
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天,他蹲在教室门口帮我修被暴雨淋湿的笔记本,一边转着笔一边说:"别哭,我教你一个记忆法,把难过的事情都变成星星,藏在记忆最深的地方。"
我突然笑了,擦了擦眼泪,握紧掌心发烫的星形烙印。
"不认识。"我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说,"不过,我叫杨雪。下雪的雪。"
林墨白停下转笔的动作,愣住了。几秒钟后,他也笑起来,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:"林墨白。墨水的墨,白色的白。"
清晨的阳光穿过打开的穹顶,正好落在我们相视而笑的脸上。天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,我抬头望去,一颗拖着蓝色尾焰的流星正划过天际,坠落的方向,正是学校实验室的位置。
林墨白也看到了那颗流星,他下意识地伸出手,做出一个抓星星的动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