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底的赤经坐标

床底的空间比想象中更窄，我像只被踩扁的易拉罐似的蜷着，脊柱抵着地板上突出的钢筋，疼得眼泪直冒。玻璃渣子混着灰尘灌进校服袖口，刚按下去的咳嗽又从喉咙里拱上来，只能死死咬住下唇。血腥味在舌尖炸开时，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。

头套男的靴子就在眼前晃。迷彩款式的工装靴，鞋底卡着半片枫叶形状的玻璃，距离我的鼻尖只有一拳远。床板缝隙里漏下的光刚好照亮他靴筒上的泥渍——不是普通的黄泥巴，是混着水草腥气的青黑色淤泥，和天文台后山那条臭水沟的颜色一模一样。

"坐标...16h29m..."头套男突然低声念起来，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。铁撬棍拖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声响，他开始沿着房间四周走圈，每一步都踩在我心脏起搏点上。书桌抽屉被撬开的巨响震得我牙关打颤，紧接着是哗啦啦的纸张散落声。

右腿突然抽筋。我慌得差点叫出声，脚趾蜷缩时脚踝伤口被狠狠撕开，热流顺着小腿肚往下淌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。那只和林墨白赢来的"星际弹珠"就躺在血洼边，透明玻璃里嵌着的银河图案被染成了粉红色。

二年级那个雨天，林墨白把这颗弹珠塞进我手心说："这是宇宙通行证，以后迷路了就对着星星转三圈。"当时他掌心的温度和现在手机屏幕烫我的感觉重叠在一起，林墨白的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得快要爆炸。

铁撬棍突然插进床垫和床架的缝隙，距离我的膝盖只有两指宽。棉絮像六月飞雪般簌簌落下，混着几根灰扑扑的头发——初三那年我妈剪掉我留了六年的长发时，也是这样坐在床上哭，碎发粘在她红肿的眼睛上。

"找到了吗？"客厅传来我妈刻意压低的声音，尾音有点抖。

头套男没回答，铁撬棍又往深处插了三寸。弹簧"嘣"地断裂时，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。手机还在固执地震动，血珠顺着裤腿滴在屏幕上，晕开的痕迹刚好遮住星图册某页的赤经坐标。

厨房突然传来陶瓷碎裂声。不是碗碟落地的脆响，更像是...有人用拳头砸碎了什么。紧接着是我妈短促的闷哼，像被人捂住嘴巴的挣扎。头套男的电子提示音恰好在此刻响起，单调的哔声里藏着某种节奏——和林墨白手机里那段录音的警报频率一模一样。

床板突然往下陷。我眼睁睁看着那双迷彩靴停在床前，阴影把我整个人罩住。手机震动得越来越疯狂，布料摩擦声近在咫尺，他肯定蹲下来了。冷汗顺着额角滴进眼睛，腌得生疼的视线里，那颗染血的弹珠突然折射出诡异的光。

铁撬棍猛地捅穿床垫！

我感觉头皮被气流掀动，棍尖擦着我的马尾辫扎进地板，距离右耳只有一公分。木屑和海绵碎屑劈头盖脸砸下来，我死死咬住舌头才没喊出声。铁锈味混着腐烂灰尘的气味呛进肺里，胸腔像被塞进整团潮湿的棉花。

"还在震动。"头套男突然开口，声音就在头顶上方。

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他知道手机在动！我拼尽全力往床底深处挪，后背抵到暖气片时，林墨白的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。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，那条未读完的短信闪着白光——"它不是超新星！是他们在——"

铁撬棍拔出去的瞬间，我抓起手机塞进暖气片和墙的缝隙。血手印在银色外壳上糊成模糊一片，沾到那个刻着小马图案的钥匙扣——这是林墨白十岁生日时，我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给他的，后来他说弄丢了。

"在床底？"头套男的呼吸声透过床垫传来，黏糊糊的像贴着耳朵说话。

我摸到那把从床头柜掉下来的美工刀，是上周做手工课落在床下的。刀尖抵着掌心时，突然想起三年级林墨白帮我削铅笔的样子，他总是把笔尖削得又尖又长，说这样写字像流星划过夜空。

头顶的床垫陷下去一块，那人竟然跪到了地上！我能看见头套侧面的透明呼吸管，还有他握着撬棍的手背上，有道月牙形的旧疤——和我妈左手虎口那道疤形状丝毫不差。

铁撬棍第三次刺下来时带着风声。我侧身翻滚的瞬间，刀尖划破了校服下摆。棍尖深深钉进刚才我蜷缩的位置，地板被撬起的木刺扎进我的掌心。血腥味和铁锈味在黑暗中交织成网，突然想起林墨白曾说过不同的血混在一起会发光，当时我们还幼稚地用圆规扎破手指验证。

"撤。"对讲机突然响起。是那个处理过的电子音，比电话里的更冰冷。

头套男停顿了两秒，铁撬棍在床垫上划出十字形裂口。我听见他站起来，脚步声快速走向门口，经过母亲手机的位置时停顿片刻，然后是钥匙插进防盗门的轻响。声控灯逐层熄灭的声音顺着楼梯往下走，像有人一级级踩碎我的心跳。

寂静突然降临。

只有窗外的暴雨还在敲打着玻璃，还有我自己的呼吸声，像漏风的风箱。小腿抽筋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来，我瘫在冰冷的地板上数到二十，才敢动一下手指。弹珠滚到我手边，银河图案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深褐色。

挪动身体时才发现整条左腿都麻了，脚踝伤口黏住地板，撕开时疼得眼冒金星。扶着床架站起来的瞬间，我看见母亲的脚——她的碎花拖鞋歪在卧室门口，鞋尖冲着我床的方向。

"妈？"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没人回答。我单脚跳着挪过去，踩到黏糊糊的液体差点滑倒。借着窗外闪电的光，我看见母亲趴在地上，灰色睡衣后背洇出大片深色痕迹，右手伸直着，指尖距离我的拖鞋只有几厘米。

"妈！"我扑过去想扶她，却看见墙上的东西吓得血液都冻住了。

三把水果刀和一把剪刀被钉在墙上，刀刃折射着惨白的光。刀尖连成的线条恰好构成完整的天蝎座轮廓，最亮的心宿二位置，是用红墨水画了个圈的钉子。这个图案和林墨白星图册里那个异常耀斑标注一模一样！

"咳咳..."母亲突然发出微弱的咳嗽声。她的左手紧紧攥着什么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我小心翼翼掰开她的手指，半块被血浸透的星图碎片掉在手心里，边缘处清晰可见"赤纬-26°"的字样。

林墨白手机突然在暖气片缝隙里亮起。我瘸着腿跑过去掏出它，屏幕上自动保存着那张被血晕染的坐标图，下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："超新星代码73%"。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，通话记录里显示三分钟前，有个电话拨往我父亲十年前的号码。

窗外突然闪过绿光。我一瘸一拐冲到窗边，发现远处建筑工地吊塔的红色指示灯竟然变成了绿色，正按照某种规律闪烁着：三短、两长、三短。这个节奏我太熟悉了——是林墨白小时候教我的紧急求救信号。

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。不是林墨白的，是我自己的那部。屏幕上跳动着三个未接来电，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——那个十年前随着父亲一起消失的手机号。

掌心突然传来刺痛。那颗弹珠不知何时被我攥得太紧，玻璃棱角嵌进肉里。我把它举到灯光下，这才发现弹珠底部刻着微缩星座图，连成的曲线刚好和墙上钉出的天蝎座重合。只是在心宿二的位置，有人用红笔点了个小点，旁边刻着极小的数字：73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