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味浓得呛人,我坐在医院急诊室的金属椅子上,后背贴着凉飕飕的靠背。左手攥着半张带血的星图碎片,右手心里是那颗弹珠,玻璃棱角嵌进肉里,疼得我直抽气。脚踝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,红得发黑,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。
候诊区的灯惨白惨白的,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纸一样。对面椅子上的大叔低头刷着手机,屏幕光映在他脸上,一闪一闪的。旁边有个阿姨在小声哭,手里攥着缴费单,眼泪滴在上面,晕开一小片。我数着墙上的钟摆,滴答,滴答,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心口。
"手术中"的灯还亮着,红色的字刺得我眼睛疼。警察刚才来问过话,我说不清那个头套男长什么样,只记得那双靴子和手背上的疤。他们让我先做检查,我说等我妈出来。护士给我处理脚踝的时候,我盯着天花板,脑子里全是混乱的碎片——墙上的刀,我妈倒下的样子,林墨白手机上的"73%"。
掌心的弹珠硌得更疼了。我摊开手,借着灯光看。血已经干了,变成深褐色,糊在玻璃上,把里面的银河图案弄得模模糊糊。我用指甲抠了抠,想把血弄掉,刚使劲,掌心的伤口就裂开了,新的血珠子冒出来,顺着指缝往下滴。
"喂,小心点。"旁边的阿姨递过来一包纸巾,"你这手也得处理下。"
我接过来,说了声谢谢。擦手的时候,手指头碰到弹珠底部,感觉那里好像有东西。我把弹珠翻过来,对着灯光仔细看。上面刻着好多密密麻麻的小字,小得快要看不见。我眯起眼睛,辨认了半天,认出几个符号,和我妈给我的那半张星图碎片上的有点像。
心脏突然跳得飞快。我想起三年级那个雨天,教室里就我和林墨白两个人。外面下着大雨,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。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,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座。"这是天蝎座,"他说,"看见没,这个最亮的是心宿二,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看到。"
我当时坐在第一排,看着他的背影,他的白衬衫被窗外的雨淋得有点湿,后背印着小小暗暗的点。他画完转过身,手里还拿着半截粉笔,头发有点乱,额前的碎发滴着水。"以后迷路了,就找这个星星,"他把粉笔递给我,"找到它,就不会丢了。"
那截粉笔被我攥了一下午,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放在铅笔盒里。后来搬家,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。现在想起来,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,好多东西就已经埋下了伏笔。
候诊区的自动门突然开了。"哗啦"一声,外面的雨声涌进来,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。冷风跟着灌进来,吹得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我打了个哆嗦,抬头看门口。
没人。
雨下得正大,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花。路灯的光昏黄昏黄的,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像铺了一层亮闪闪的碎玻璃。我盯着门口看了几秒,自动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。
大概是谁刚出去吧。我低下头,继续研究掌心的弹珠。可是没看两眼,门又开了。
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。门打开的时候,有个人影站在那里。穿了件黑色的连帽衫,帽子拉得很低,几乎盖住了整张脸。口罩遮住了鼻子和嘴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眼睛正对着我,在惨白的灯光下,亮得有点吓人。
我的心跳一下子停了。
那个人径直朝我走过来。步子不快,但是很稳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候诊区还有不少人,可是好像谁都没看见他似的。那个刷手机的大叔还在刷手机,那个哭着的阿姨还在哭,护士站的护士低头写着什么,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。
他越走越近,我能看清他的眼睛了。红血丝,很多红血丝,像是很久没睡觉了。眼神很复杂,有点着急,有点害怕,还有点我不知道的情绪,看得我心里发毛。
他在我面前停住了。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后背撞到冰凉的椅背上。左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,屏幕硌得手心疼。
"把弹珠给我。"他突然开口,声音很低,还带着点沙哑,像是嗓子被什么东西刮过。
我浑身一震。这个声音...
"你怎么会在这里?"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他左右看了看,然后往前凑了凑,压低声音:"别问那么多,现在很危险。把弹珠给我,相信我。"
"相信你?"我几乎要笑出来,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,"我凭什么相信你?你告诉我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那个头套男是谁?我妈为什么会这样?"
他的肩膀好像僵了一下。周围突然安静下来,连那个阿姨的哭声都停了。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咚咚咚,震得耳膜生疼。
"没时间解释了。"他突然伸出手,抓住了我的手腕。他的手很凉,力气却大得惊人,捏得我骨头都快碎了。"把弹珠给我,求你了。"
"放手!"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,可他抓得更紧了。"这跟你有什么关系?你到底是谁?"
我们两个拉扯起来,椅子被撞得发出刺耳的声音。旁边的大叔终于抬起头,不满地看了我们一眼,又低下头去。我急得快哭出来了,拼命挣扎,可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。
混乱中,我被他拽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脚下没站稳,重重地撞在旁边的垃圾桶上。垃圾桶倒在地上,里面的铝箔袋、纸巾撒了一地。我趁机用另一只手去推他,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在墙上。
他的脸离我很近,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,有点像雨水,又有点像消毒水,还有点我记不清的味道,很熟悉,又很陌生。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,里面的血丝更多了。
"听话,把弹珠给我!"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。
"我不给!"我把头扭向一边,看见有护士朝我们这边看过来,赶紧喊道,"护士!救命!"
那个护士好像没听见似的,转过身走开了。
怎么回事?他们为什么都看不见?
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。我转过头,看着眼前的人,突然发现他抓着我手腕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袖子里露了出来。
在他左手的虎口处,有一道疤。月牙形的疤,白白的,在他手腕用力的时候,绷得紧紧的。
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了。
我见过这道疤。
小学三年级,学校组织去公园玩。我非要爬那个很高的秋千,林墨白不让我爬,说太危险。可我不听,趁他不注意就爬上去了。结果秋千没抓稳,我从上面摔了下来。眼看就要摔在地上,林墨白突然冲过来,把我推开了。他自己却摔在地上,手刚好按在一块碎铁片上,划了个大口子,血流了一地。
当时他的手背上全是血,我吓得哇哇大哭。他还反过来安慰我,说没事。老师带他去医务室包扎,回来的时候,他的左手虎口那里多了一道月牙形的疤。
我当时还哭着用创可贴给他贴在手上,说要帮他把伤疤盖住。他笑着说不用,说这是勇敢的标志。
怎么会...怎么会是他?
那个头套男的手背...我亲眼看到的,那道月牙形的疤...
我的脑子"嗡"的一声,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我看着眼前的人,看着他虎口处的疤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。
"是你..."我的声音抖得厉害,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,"那个头套男...是你..."
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。眼神里的着急和不耐烦一下子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痛苦和绝望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可最后只是苦笑了一下,然后慢慢地摘下了口罩。
那张脸,我怎么可能不认识。
即使十年没见,即使他瘦了很多,高了很多,即使他的眼神里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,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林墨白。
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,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那些年午夜梦回的少年,那个在作文里被我写了六年的名字,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,现在就站在我面前。
可是为什么?为什么会是他?
"不是你想的那样。"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。
"那是怎样?"我挣脱他的手,后退了几步,眼泪掉得更凶了,"告诉我,到底是怎样?"
他没有回答,而是突然抓住我的肩膀,把我转了个身,强迫我看向窗外。"看那里。"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。远处,天文台的圆顶在夜色中闪着诡异的绿光。那种绿光一闪一闪的,节奏很慢,却看得我心里发慌。
三短,两长,三短。
又是这个节奏。
"你看清楚了吗?"林墨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带着点急促,"那不是超新星,是时空坐标发射器。"
时空坐标发射器?我回过头,看着他。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,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。
"73%是什么意思?"我抓住他的胳膊,使劲摇晃着,"你告诉我,73%到底是什么意思?那个头套男是谁?我妈为什么会受伤?这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?"
他闭上眼睛,长长地叹了口气,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。"73%是启动倒计时..."他刚说到这里,突然停住了。
医院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,刺啦刺啦的杂音充斥着整个候诊区。灯光开始闪烁,忽明忽暗的,整个房间里的影子都变得扭曲起来。
林墨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"他们来了。"
"谁来了?"我追问。
他没有回答,而是突然抓住我受伤的右手。"必须记住坐标,只有你能记住。"
"你干什么?放开我!"我拼命想甩开他的手,可是他抓得很紧。
"对不起。"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歉意,可手上的力气却一点没减。他用膝盖顶住我的腰,把我按在墙上,让我动弹不得。
"别碰我!你到底是谁?你想干什么?"我吓得眼泪都出来了,声音里充满了绝望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抓住我流血的右手,摊开。然后,他拿起我掌心的弹珠,对准我手心的伤口,猛地按了下去!
"啊!"我疼得尖叫起来。玻璃的棱角狠狠地撕开我的皮肉,弹珠就像一颗毒瘤,硬生生地嵌进了我的掌心。温热的血顺着我的指缝流下来,滴在地上,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。
"看着弹珠,"林墨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变调,他强迫我看着自己的手心,"记住那些纹路...赤经16h29m,赤纬-26°..."
我的视线模糊了,眼泪和血混在一起,流进眼睛里,疼得我睁不开眼。可是他抓着我的下巴,强迫我看着那颗嵌在掌心的弹珠。弹珠里的星图在血的映衬下,变得越来越清晰,那些线条和符号仿佛刻进了我的视网膜,刻进了我的脑子里。
"听着,"他一边说,一边用袖子擦着我脸上的泪水和血污,"他们会找你,保护好坐标,等我消息。"
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,好像有人在喊着什么。林墨白的脸色一变,松开了我的手。他最后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。然后,他转身就跑,冲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,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。
护士终于跑了过来,看到我靠在墙上,吓了一跳。"同学,你怎么了?"
我没有回答,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。那颗弹珠深深地嵌在肉里,表面覆盖着一层血,看起来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。坐标的数字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烁,16h29m,-26°...
我不知道自己是谁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不知道该相信谁。我只知道,我的手心很疼,心里更疼。那个我等了十年的少年回来了,却给了我一个如此残酷的真相。
而这一切,似乎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