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pecial Chapter 往事

之前

十七岁的森夜站在教学楼天台边缘时，雨水正顺着他的校服领口灌进后背。六层楼下的水泥地上，几个模糊的人影撑着伞，仰头对他指指点点。最前方那两个挺拔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——父亲穿着永远笔挺的西装，母亲撑着那把英国定制的黑伞。

"跳啊！"父亲的声音穿透雨幕，"你不是说活着没意义吗？"

森夜的指尖抠进天台潮湿的水泥边缘。三小时前，他在全国摄影比赛获得金奖的作品被父亲撕得粉碎——"这种垃圾也配叫艺术？"。两小时前，母亲发现他手腕上自残的伤痕后冷笑："要死就死得干脆点"。一小时前，班主任打电话告知他们森夜逃课的消息时，父亲只说了一句："让他死在外面好了"。

现在，他们真的来见证他的死亡了。

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，森夜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脚尖。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上周拍的候鸟照片——那些即将迁徙的鸟儿在电线杆上微微前倾的瞬间。当时的他多羡慕那种随时可以飞走的自由。

"森同学！"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，"别动！"

森夜没有回头。他认识这个声音，音乐班的转学生，经常在午休时独自弹钢琴的那个女生。上周他偷偷拍过她弹琴时的侧影，那张照片现在还藏在他的书包夹层里。

"䒙屿..."他嘶哑地叫出她的名字，"走开。"

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，在距离他两米处停下。"你的照片..."䒙屿的声音有些发抖，"上周偷拍我的那张...构图很好。"

森夜僵住了。他缓缓转头，看到䒙屿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，手里举着一张被雨水浸湿的照片——正是他父亲刚才撕碎的作品之一，不知何时被她一片片捡起来拼好了。

"逆光的角度很特别，"䒙屿向前一步，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，"把钢琴漆面上的划痕都拍出了星星的感觉。"

森夜的手指微微松动。从来没有人这样解读过他的作品——父亲只在乎技术参数，母亲只计算参赛得奖的可能性。而这个陌生女孩，却看到了他镜头里刻意隐藏的伤痕美学。

楼下突然传来父亲的怒吼："要跳就快点！别浪费大家时间！"

森夜的身体晃了一下，䒙屿猛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腕。她的手指意外地有力，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。"听着，"她凑近他耳边快速说道，"我每天午休都在琴房，如果你明天还想拍照...就活着来。"

那一刻，森夜在䒙屿眼中看到了某种他从未在父母眼里见过的东西——不是怜悯，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期待，像是相信他一定会赴约。

森夜慢慢从天台边缘爬下来，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。䒙屿跪在他面前，用校服袖子擦去他脸上的雨水和血渍。"你的眼睛..."她突然说，"左眼的颜色更深，像装满了整个雨季。"

后来森夜才知道，那天䒙屿是故意跟踪他的。她在垃圾箱里看到了被撕碎的照片，凭着直觉一路追到天台。这个看似冲动的决定，改写了两个灵魂的命运轨迹。

*****

三个月后，当森夜在午休的琴房里第一次吻䒙屿时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印出斑马纹般的光影。䒙屿的手指还按在琴键上，一个不和谐的和弦余音在空气中震颤。

"你父母..."䒙屿喘息着问，"还那样对你吗？"

森夜摇头，手指轻抚她发烫的脸颊："自从我告诉他们，如果再干涉我的生活，我就把父亲公司偷税的证据寄给税务局...他们终于学会保持距离了。"

䒙屿大笑，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。那是森夜记忆中第一次，有人因为他的黑暗面而笑得更开心。

*****

大学毕业后，当森夜带着䒙屿回家宣布婚讯时，父亲只是从财务报表上抬了抬眼："婚礼费用自己承担。"母亲更关心䒙屿的手能否继续弹琴赚钱："艺术家都是短命鬼，希望你至少能红到三十五岁。"

䒙屿却微笑着握住森夜颤抖的手："我们会幸福的，比您二位想象的要幸福得多。"

那天回家的电车上，䒙屿靠着森夜的肩膀睡着了。森夜看着她平静的睡脸，想起心理学课本上的话：有些人出生在情感的荒漠，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绿洲。他轻轻吻了吻䒙屿的额头，心想自己何其幸运，在决定坠落的那一刻，被一株倔强的植物拦住了。

车祸发生后，当森夜在病房里收到父母寄来的"断绝关系协议书"时，䒙屿用她刚刚恢复些许功能的右手，把协议书折成了一架纸飞机，从医院窗口掷向远方。

"你看，"她虚弱地笑着，"飞得比你天台那天想跳的距离还远。"

森夜紧紧抱住她，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