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13 琥珀色的光

䒙屿的妊娠反应来得比预产期计算表上的红圈更早。

清晨五点十七分，森夜被浴室压抑的干呕声惊醒。他摸索着起身，右眼尚未适应黑暗，膝盖撞到了床头柜——同样的位置，疼痛像一根细针，从骨缝扎进神经，但他已经学会把这种痛感归类为"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"。

浴室门缝渗出暖黄色的光。䒙屿跪在瓷砖地上，额头抵着马桶边缘，右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蜷曲在胸前，掌心横贯着蜈蚣般的疤痕。她试图用左手拢住散落的头发，但动作笨拙得像在操作陌生的机械。

"又吐了？"森夜蹲下来，手掌贴上她汗湿的后背。䒙屿的脊椎骨节分明，像一串被掩埋的念珠。

䒙屿摇摇头，突然又俯下身，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。森夜看见呕吐物里掺杂的血丝，在浴室暖光下呈现琥珀色——妊娠剧吐导致的食道撕裂，医生上周就警告过。他摸到毛巾架，浸湿毛巾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，水洒了一地。

"对不起..."䒙屿喘息着说，这是她今早第三次道歉。自从确诊怀孕，她的抑郁症就像被按了暂停键，转而变成某种病态的自我苛责。

森夜用毛巾擦拭她的嘴角，动作轻得像在清洁古董相机的镜头。"不要说对不起。"他把䒙屿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，"要说'谢谢'。"

这是他们的新规则——用感恩代替愧疚。森夜扶她起身时，注意到䒙屿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着，指尖发紫。他轻轻按摩那些扭曲的指节，直到血液循环恢复。䒙屿的孕肚在睡裙下显出一道微妙的弧度，才十四周，但她瘦弱的骨架让任何变化都无所遁形。

厨房里，森夜用盲文标签确认维生素瓶，倒出粉红色的孕吐药片。水壶沸腾的声音惊动了窗台上的绿萝——那是他们为纪念第一个孩子种的，如今已经垂到地板。䒙屿蜷缩在沙发角落，左手紧攥着产科医院发的孕期手册，指节发白。

"今天要做颈部透明层检查。"她突然说，声音飘忽得像暗房里的红色安全灯。

森夜把温水递到她唇边："我预约了出租车，全程无障碍通道。"

䒙屿的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腹部，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性动作。她的右手垂在身侧，像一件不属于这个身体的异物。

B超室里，耦合剂的冰凉让䒙屿打了个寒颤。森夜站在检查床右侧——这是他唯一能看清屏幕的角度。当探头压上䒙屿的小腹时，他的右眼捕捉到显示屏上跳动的光点：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羊水里漂浮，像被困在琥珀中的远古生物。

"NT值1.8mm，非常健康。"医生移动探头，"看，宝宝在挥手呢。"

䒙屿的左手突然抓紧森夜的手腕。她的视力完好，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上那个舞动的小生命，但右手却僵硬地搭在检查床边，无法抬起触碰屏幕。

"他...在动..."她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
森夜俯身，嘴唇贴近她耳畔："形状像颗芸豆，手脚像火柴棒，现在正用脑袋顶妈妈的子宫壁——"他的描述精确到毫米，仿佛那25%的残余视力是某种超能力。

回家的出租车上，䒙屿靠在森夜肩头昏睡。她的左手搭在孕肚上，右手则无力地垂在座椅边缘。森夜从包里取出今天的B超照片，用指尖描摹那个小小的轮廓。照片角落印着"森阳菜2号"——这是他们给胎儿起的临时代号，直到确定能平安降生。

夜晚，䒙屿的抑郁症像涨潮般归来。她站在婴儿房门口，左手紧抓着门框，右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。森夜从背后抱住她，感到她的脊柱在自己怀中颤抖。

"上次...我连抱都没抱到他..."䒙屿的声音支离破碎。

森夜引导她的左手抚摸孕肚："这个宝宝有双倍的求生欲。"他打开手机播放胎儿心跳录音——那种急促的"哒哒"声像暗房里最精准的计时器，"听，比昨天快了3bpm。"

䒙屿的呼吸逐渐与心跳声同步。森夜带着她跳起笨拙的华尔兹，在空婴儿房里转圈。她的孕肚顶着他的腹部，像揣着一颗正在成熟的星球。

"万一是畸形儿呢？"䒙屿突然问，这是她最深的恐惧。

森夜旋转的手没有停顿："那我们就是全世界最会拍缺陷美的摄影师夫妇。"

䒙屿的笑声混着眼泪，落在森夜的衬衫领口。窗外，东京的夜空罕见地露出几颗星星。森夜用残余的视力追踪其中最亮的一颗——它闪烁的频率，恰好与䒙屿腹中的胎动同步。

睡前，森夜为䒙屿注射抗凝剂——这是预防流产的关键措施。针头刺入她大腿时，䒙屿咬住了森夜准备好的软木塞。她的妊娠纹在台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，像某种神秘的星系图。

"明天要拍孕妇照。"森夜贴上止血棉，"我改装了闪光灯，会用声波对焦。"

䒙屿昏昏欲睡地点头，左手仍护在腹部。森夜关灯后，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，两层皮肤之间，那个小小的心脏正以规律的频率跳动着——比樱花飘落的速度快，比他们愈合伤口的速度慢，但确凿无疑地存在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