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森林的气息像某种显影液。森夜站在潮湿的苔藓上，右眼适应着斑驳的光线——六个月过去，他的残余视力稳定在25%视野范围，足够辨认䒙屿挺着七个月孕肚的轮廓。她正靠在一棵山毛榉上，右手轻抚腹部，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移动的光斑。
"这个角度。"森夜举起相机，声音触发对焦系统的轻微嗡鸣，"别动。"
䒙屿微笑着调整姿势，孕肚将她的白色连衣裙撑出优美的弧度。自从森夜开始"盲拍"项目，他们每周都来这片森林公园——䒙屿说这是"产前自然疗法"，但森夜知道她是在帮他重建与世界的视觉联系。
快门声惊飞了树冠间的鸟儿。森夜查看显示屏——画面中䒙屿的身影略微失焦，但阳光透过树叶形成的星芒效果意外地美丽。他的摄影风格完全改变了：不再追求技术完美，而是捕捉那些超越视觉的本质。
"怎么样？"䒙屿蹒跚着走近，她的右脚因为孕期水肿塞不进平常的鞋子。
森夜将相机递给她："像梦境。"
䒙屿看着屏幕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："你拍到它了！"
"什么？"
"光晕。"她指着自己腹部周围那一圈模糊的光环，"老人们说这是胎儿的灵气。"
森夜凑近看，右眼几乎贴到屏幕上。那圈光晕确实存在，可能是镜头上的水汽造成的，但此刻他选择相信䒙屿的解释。自从停止自我伤害，他开始学着接受生命中那些无法用理性解释的奇迹。
"再来一张全家福。"䒙屿从包里取出迷你三脚架，"用延时自拍。"
她设置相机时，森夜注意到她右手腕的伤疤已经变淡，像一张过度曝光的底片。那个曾经差点结束她生命的伤口，如今正抚摸着一个新生命的居所。这个认知让森夜的喉咙发紧——不是出于悲伤，而是某种更为复杂的、尚未命名的情绪。
"准备好了吗？"䒙屿调整好角度，小跑回他身边。她的动作因为孕肚变得笨拙可爱，像只企鹅。
森夜搂住她的腰，手掌感受着腹中偶尔的胎动。相机倒计时发出规律的"滴滴"声，像微型心跳。在最后一响前，森夜的左眼突然短暂地"看见"了——不是真实视觉，而是记忆与想象的合成画面：䒙屿抱着一个模糊的婴儿轮廓，站在同样的阳光下。
咔嚓。快门定格了这个瞬间。
回放照片时，䒙屿惊讶地发现森夜的右眼看向镜头的角度近乎完美："你怎么对准的？"
"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，你坐的位置吗？"森夜轻触屏幕，"就在我右侧11点钟方向，距离1.2米。这张照片的构图和当时一样。"
䒙屿的眼眶瞬间红了。她想起二十岁的森夜如何精确计算每次约会的座位光线，如何在餐厅里为她选择"最适合拍照"的角度。现在那个追求完美的摄影师学会了用记忆代替视力，用心灵弥补镜头的局限。
"走吧。"她挽起他的手臂，"去溪边拍最后一张。"
林间小路湿滑，森夜的盲杖探路，䒙屿扶着他的肘部。他们像两个拼图碎片般相互支撑，缓慢前行。溪水声越来越近，空气中弥漫着水生植物的清新气息。
"这里。"䒙屿引导他站到一块平坦的岩石上，"我想让你拍水面的倒影。"
森夜蹲下，相机对准潺潺流水。在他的残余视野中，溪水只是一片晃动的银色，但通过调整曝光补偿，他相信能捕捉到䒙屿想要的画面——她最近痴迷于各种倒影，说那是"现实世界的双重曝光"。
快门按下时，一只翠鸟突然掠过水面。这个意外闯入的元素让照片活了起来——模糊的鸟影与更模糊的树影交织，形成某种生命的抽象画。
"完美。"䒙屿查看成果，"就像我们..."
她的话被突然的宫缩打断。䒙屿弯下腰，右手死死抓住森夜的肩膀："好像...要提前了..."
森夜的盲杖掉进溪水。他一手扶住䒙屿，一手掏出手机——GPS定位早已设置好产科医院的紧急路线。等待救护车时，他不断抚摸䒙屿的后背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。
"记得照片..."䒙屿在阵痛间隙喘息，"如果我有意外..."
"不会的。"森夜打断她，声音比他想象的更坚定，"这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。"
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。森夜最后看了一眼溪水中的倒影——两个模糊的人影与一片流动的天空。这可能是他失明前看到的最后一个自然画面，但已经足够完美。
当医护人员抬走䒙屿时，森夜摸索着捡起相机。取景框里残留的影像显示：溪水已经恢复平静，倒映着雨后湛蓝的天空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。但某个角落，一片被搅动的涟漪仍在扩散，像正在诞生的新宇宙中，第一颗恒星发出的光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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