殡仪馆的香灰气味挥之不去。森夜站在公寓阳台上,任寒风吹散衣服上的味道。楼下街道上,几个举着手机的人不时抬头张望——自媒体博主,从医院跟到家门口,等着拍"悲情艺术家夫妇"的崩溃瞬间。
客厅里,䒙屿机械地整理着阳菜的遗物:穿过一次的新生儿连体衣,没拆封的视觉刺激玩具,森夜用盲文和凸起颜料制作的认知卡片...每件物品都被她抚摸过无数次,像在记忆里刻下立体的烙印。
"喝点水。"森夜递过杯子,䒙屿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。
她接过却不喝,只是盯着水面:"那个博主又发文章了。"
森夜不用问是哪个。自从阳菜的病情曝光,"基因伦理讨论会"的主页就开始连载《论遗传病患者的生育权》,配图是森夜失明后拍摄的模糊照片,配文"连对焦都做不到的人,凭什么创造新生命?"
"律师说可以起诉。"森夜坐到她身边,手指碰到阳菜的小袜子——淡黄色,上面绣着向日葵。
䒙屿摇头,打开手机递给他:"看最新的。"
屏幕上是她自己的社交媒体页面,最新发布是阳菜的死亡证明(关键信息马赛克处理)和一句话:"是的,我们自私地带她来到这个世界。但在这短暂的179天里,她学会了笑,学会了抓握,学会了在听到爸爸的相机快门声时转头。你们凭什么断定她不值得活?"
评论区的洪水已经淹没理智。有人称赞她的勇气,更多人指责她利用女儿死亡博同情。最上面的一条热评写道:"下一个孩子准备得什么病?抑郁症还是自杀倾向?"
森夜的左眼突然剧痛——不是生理性的,而是纯粹的情感冲击。他夺过手机摔向墙壁,塑料外壳裂成两半。
"别..."䒙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,"里面有阳菜的..."
她蹲在墙角捡拾手机残骸的样子,像极了森夜记忆中那个在天台上捡照片碎片的少女。只是这次,他无法用摄影拯救她,甚至无法保护她免受自己基因带来的灾难。
深夜,森夜被浴室的水声惊醒。䒙屿已经洗了三小时澡,水流声持续不断。他敲门无人应答,最终破门而入时,看到䒙屿蜷缩在浴缸里,右手腕的旧伤疤被反复搓洗得通红。热水早已变冷,她的嘴唇发青,却还在机械地擦拭同一块皮肤。
"干净了吗?"䒙屿抬头问,眼神涣散,"我的基因...洗干净了吗?"
森夜关掉水龙头,用浴巾裹住她发抖的身体。䒙屿的肋骨在掌心下清晰可数,脊椎骨节如同串起的算珠。他抱她回床时,注意到梳妆台上摆着阳菜的骨灰盒——小巧的樱花木盒,是他们从殡仪馆两百多个选项中一眼选中的,因为䒙屿说"粉色像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的颜色"。
"睡吧。"森夜轻拍䒙屿的后背,像哄婴儿那样规律轻缓。
䒙屿却突然抓住他的衣领:"你恨我吗?"
"什么?"
"如果我当初...没有坚持试管婴儿..."她的指甲陷入森夜的锁骨,"阳菜就不会..."
森夜吻住她的颤抖的嘴唇,尝到泪水的咸涩。这个吻不带情欲,只是两个破碎灵魂的短暂焊接。"我恨的是我自己。"他在她耳边低语,"从第一次车祸开始..."
䒙屿在他怀中入睡后,森夜悄悄起身。暗室的红灯依然不亮,但黑暗对他已无区别。工作台上放着阳菜出生那天拍的照片——不是用相机,而是医院提供的"新生儿纪念拍立得"。照片上的阳菜眯着发育不全的眼睛,小手抓住森夜的一根手指。
森夜取出手术刀(牧村医生永远不会知道他偷藏了两把),在左臂旧伤上划下新的刻痕。这次更深,更慢,仿佛要将六个月的父爱、愧疚和未说出口的告别都刻进血肉。血滴在照片边缘,形成小小的红色晕染,像某种残酷的签名。
当疼痛达到临界点时,森夜突然看到幻象:阳菜飘浮在暗室的黑暗中,健康快乐地笑着,眼睛明亮如星。她身后站着䒙屿,穿着他们初遇时的蓝裙子,手腕上没有伤疤。这个画面如此真实,让森夜放下刀片,伸出双手——
却只碰到冰冷的放大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