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瓶滚落在木地板上,发出空洞的声响。森夜盯着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片,右眼下方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。医生开的帕罗西汀已经连续第三天被他倒进马桶——他不需要这些化学安慰剂,他需要的是精确到分钟级别的疼痛。
凌晨3:27,森夜站在浴室镜子前,用剃须刀刮掉最后一根胡茬。镜中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,左眼瞳孔扩散得比往常更大,像一潭死水。水温必须调至38度——䒙屿最喜欢的洗澡温度;毛巾要按颜色深浅排列——她总笑他这点强迫症;牙膏从最底部开始挤——她留下的习惯。
"屿,"森夜对着空气说,"今天要整理你的乐谱。"
没有回应。公寓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。三年来,这种单向对话已经成为森夜的晨间仪式,就像他必须完成的那些精确到变态的日常流程:
5:00-5:15 晨间淋浴(水温38度)
5:15-5:30 剃须(左侧须角保持15度斜角)
5:30-6:00 查看䒙屿的社交媒体账号(尽管已经三年没有更新)
6:00-6:30 弹奏䒙屿未完成的曲子(每次必须完整弹三遍)
任何环节出错,他就会回到起点重新开始。上周四因为挤牙膏时不小心在中段施力,他连续洗了七次澡。
"你今天迟到了。"森夜对着䒙屿常坐的早餐椅说,手指轻叩桌面。6:31,比日常流程表晚了1分钟。他的指甲边缘已经咬得见了血,左手无名指上一圈深深的勒痕——婚戒在䒙屿葬礼那天被他焊死在手指上,直到感染溃烂才被医生强行取下。
双相情感障碍的躁狂期像潮水般涌来。森夜突然掀翻餐桌,瓷盘在墙上炸开无数碎片。他疯狂地翻出所有䒙屿的乐谱手稿,按日期一张张贴满客厅墙壁,然后用红笔在每张谱子上标记出可能引发网暴的和声走向。
"这里太忧郁了...这里转调太突兀..."他嘶哑地自言自语,钢笔尖划破纸面,"我早该注意到的...早该..."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森夜看也不看就知道是心理医生牧村的第十八个未接来电。自从三个月前他在复诊时用拆信刀抵住自己颈动脉威胁医生闭嘴后,牧村就开始了这种固执的"关怀轰炸"。
冰箱上贴着䒙屿最后留下的便条:"夜,记得买牛奶"。森夜每天更换一盒同样的低脂牛奶,尽管他从不喝——䒙屿去世后,他的进食变成纯粹的功能性行为,只摄入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营养。
午后阳光斜射进来时,森夜正跪在地上用游标卡尺测量每张乐谱的摆放间距。2.5厘米,不能多也不能少。汗水从他额头滴落,在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圆形印记。他突然停下来,盯着那些水渍——多像䒙屿最后那晚弹钢琴时落在琴键上的血滴。
记忆像闪电般劈开他的意识:䒙屿苍白的脸贴在钢琴漆面上,右手腕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,散落的药瓶像被推翻的棋子...那天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,左眼突然短暂恢复了视力,在模糊的视野中,他看到䒙屿的嘴角竟带着一丝微笑。
"你笑了..."森夜现在对着空荡荡的公寓呢喃,手指深深掐入大腿肌肉,"为什么笑?是因为终于解脱了吗?"
黄昏时分,森夜的强迫行为转向摄影器材。他花了三小时十七分钟清洁那台哈苏相机——䒙屿最后摸过的物品。棉签必须用特定角度清理取景框,酒精棉片每次只能擦拭三下,多一下少一下都会引发新一轮的崩溃。
当夜幕完全降临,森夜终于瘫坐在暗房角落。墙上挂着一张未完成的显影照片——䒙屿在生命最后时刻拍下的自拍,只显影到一半,她的右半张脸还浸泡在黑暗中。森夜每天都会重新显影这张照片,但永远在同一个步骤停下,仿佛定格她生死之间的瞬间。
"我今天又失败了。"森夜对着照片说,声音像是生锈的金属摩擦,"牧村医生说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系统治疗...但治疗意味着要承认你真的走了..."
他摸向胸口口袋里的药片——不是抗抑郁药,而是从䒙屿遗物中找到的安眠药。三年来,这枚小小的白色药片成了他的护身符,每天携带却从不服用,像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。
凌晨2:15,森夜突然惊醒,发现自己趴在暗房工作台上。梦境残影中,䒙屿站在长崎的海边向他挥手,潮水淹没她的脚踝、膝盖、腰部...而她始终在微笑。森夜跌跌撞撞冲向卫生间,干呕到胃部痉挛。
镜中的男人已经陌生得可怕:消瘦的面颊,左眼完全失焦,右手因长期强迫行为而微微颤抖。森夜缓缓举起剃须刀,在左臂内侧划下一道新鲜的伤口。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——这才是他需要的药物,精确、可量化、不留情面。
血珠顺着手臂滴落在洗手台,形成完美的圆形。森夜着迷地数着:一滴、两滴、三滴...就像数着䒙屿离开的天数。他突然崩溃地滑坐在地上,后背贴着冰冷的瓷砖。
"我撑不下去了,屿..."三年来第一次,森夜允许自己哭出声,"没有你的世界...太无序了..."
但就连这场崩溃也被他精确控制在十五分钟内。3:00整,森夜机械地站起身,冲洗伤口,贴上创可贴(必须与皮肤呈90度直角),然后回到床上平躺(双手交叠于腹部,仿若遗体告别式)。明天,同样的流程会再次开始,分秒不差。
在这个由回忆与痛苦构筑的精密囚牢里,森夜既是囚徒也是狱卒。而唯一能打开牢门的人,已经永远沉睡在那张未完成的照片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