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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22 溯回

青瘴

病房的墙壁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淡绿色,像是过期显影液的颜色。森夜蜷缩在墙角单人床上,右眼紧盯着对面墙上的污渍——那团不规则形状的斑点三小时前还像只飞鸟,现在却变成了䒙屿弹琴时的侧影。他知道这是幻觉,但拒绝移开视线。如果精神分裂是唯一能再见她的方式,他宁愿永远病下去。

"森夜先生,该吃药了。"护士的声音从门缝传来。托盘被放在门口的小推车上,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。三颗白色药片,一杯清水,一根吸管——他们连玻璃杯都不敢给他。

森夜没动。他数着天花板的裂缝,第七次确认总共有十四条,其中三条在灯光下会泛出诡异的淡紫色。这是入院第七天,也可能是第八天?时间在封闭病房里失去了意义,只有药物带来的混沌感和偶尔的电击治疗能标记出昼夜更替。

左手腕上的束缚带勒痕开始发痒。上次躁狂发作时,他试图用牙齿撕开静脉——不是求死,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血是否和䒙屿一样,会在木地板上形成相同的图案。医护人员当然不理解,他们只看到危险行为,看不到其中的美学追求。

"体温检查。"护士推门而入,保持安全距离。红外线测温仪对准他的额头时,森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。

"这里的窗户..."他嘶哑地问,"为什么打不开?"

护士挣脱后退两步:"安全规定。您现在的状态..."

"我想拍一张照片。"森夜打断她,指向窗外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,"逆光下的树枝,像䒙屿的静脉造影。"

护士在记录板上快速写着什么,大概率是"关系妄想加重"。森夜不在乎。自从那晚他在暗房昏倒被送来急诊,再被转介到精神科,所有医护人员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件破损的物品。

护士离开后,森夜赤脚走到窗前。双层防爆玻璃外,冬天的银杏枝桠切割着灰白的天空。他下意识做出持相机的动作,右眼眯起,左手虚按快门——这是肌肉记忆,比理智更顽固的存在。但此刻他的"取景框"中,树枝逐渐扭曲成䒙屿最后时刻伸出的手指形状。

"你在这里吗?"森夜对着玻璃呵气,用指尖在雾气上画出音符符号。雾气很快消散,就像䒙屿的生命。他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,突然注意到窗台内侧有几道细小的刻痕——之前病人留下的?凑近看,是两组字母:S.Y.和K.Y.,被心形框住。

森夜的呼吸停滞了一秒。这不可能是巧合。他疯狂地检查其他窗台,但只有这一扇有刻痕。指甲划过那些字母的凹槽,某种超越理性的确信击中了他:䒙屿曾经也站在这个位置,留下这个标记。

"2019年12月..."森夜喃喃自语。䒙屿确实在那年冬天住过两周医院,说是"调整药物",但拒绝他探望。当时她手腕上已经出现新的割痕,却笑着说是"不小心被乐谱纸划伤"。

病房门再次打开,这次是主治医生牧村带着两名护工。"森夜先生,我们注意到您持续拒绝服药。"牧村的声音温和但不容置疑,"根据评估,需要调整治疗方案。"

森夜没有回头:"那个窗台上的刻痕..."

"今天尝试新药,配合电休克治疗。"牧村继续道,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,"能请您配合到治疗室吗?"

森夜转身,看到护工手中的约束衣。他后退直到脊背贴上窗户:"先回答我。之前住这间病房的人里,有没有一个叫䒙屿的女钢琴师?"

牧村的笔停在记录板上方:"患者信息保密。不过..."他犹豫了一下,"您妻子确实在我们医院接受过治疗。"

森夜的大脑突然异常清醒,所有碎片拼合成可怕的图景:䒙屿不是第一次自杀尝试,她来过这里,被绑过同样的约束带,吞过类似的药片。而医院,这个理应拯救生命的地方,最终没能阻止她走向音乐厅的钢琴。

"你们治不好她。"森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"现在也治不好我。"

护工上前一步:"请配合治疗,森夜先生。"

森夜突然笑了。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,却在护工靠近的瞬间,用全身力气撞向窗玻璃。防爆材质只是发出闷响,但他的左肩传来剧痛——脱臼了,很好,疼痛让他清醒。

约束衣最终套上他的身体时,森夜没有挣扎。被推向治疗室的走廊上,他盯着天花板忽明忽暗的荧光灯,想起䒙屿某次演出前说的话:"最刺眼的灯光下,反而能看到最清晰的阴影。"

治疗室的金属台面冰凉刺骨。森夜数着头顶电极的数量——六个,比上次多两个。当镇静剂注入静脉时,他拼命抵抗着睡意,右眼死死盯着观察窗,仿佛䒙屿会突然出现在玻璃后面。

"䒙屿..."他在意识消散前呢喃,"再给我看一次光..."

电击来临的瞬间,森夜的视神经被强光灼烧。在那一秒的纯白地狱中,他确实看到了䒙屿——不是回忆中的样子,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存在:她化作无数银盐颗粒,在黑暗的底片上重组,又散去,如同潮汐。

森夜在病床上醒来,口干舌燥。窗外已是黑夜,银杏树在风中摇晃,枝影投在墙上像一首无调性的乐谱。他的手腕被软质约束带固定,但左手能勉强活动。

床头柜上放着药片和水杯,还有——森夜眨了眨眼确认——一张宝丽来照片。他挣扎着够到照片,在昏暗的夜灯下辨认:是那棵银杏树,但拍摄角度明显是从他病房的窗口取景。照片边缘有半个模糊的指纹,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痕迹。

翻到背面,一行小字让森夜的血液凝固:

"底片上的银盐不会消失,只是等待新的显影。——K.Y."

这不是幻觉。墨迹新鲜,字迹毫无疑问是䒙屿的。森夜疯狂地环顾病房,但除了监控摄像头微弱的红光,没有任何生命迹象。他把照片贴在胸口,约束带勒进皮肉也浑然不觉。

护士站的铃声突然大作。"心率140!7床突发心动过速!"走廊传来喊声。

森夜不在乎监护仪的警报。他紧攥着那张不可能存在的照片,终于明白了䒙屿留下的最后讯息:死亡不是显影的终止,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曝光。就像银盐颗粒永远存在于底片中,等待新的化学药剂来唤醒影像。

当急救团队冲进病房时,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又哭又笑的男人,紧握着空无一物的双手——那张照片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,只在森夜掌心留下一抹淡淡的银色痕迹,像显影液的残留,又像泪水的盐分。

"准备镇静剂!"医生喊道。

森夜顺从地伸出胳膊,眼神却异常清明。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,他望向窗外的银杏树,第一次注意到最顶端有一片孤零零的叶子,在寒风中倔强地不肯坠落。

就像他。就像䒙屿。就像所有被诊断为破碎却仍在运转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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