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铃声在凌晨4:16响起,尖锐得像是医疗仪器的警报。森夜从暗房走出来,右眼因长时间在红灯下工作而泛着血丝。他并没有立即应门——按他的精确日程表,社交时间从不在这个时段出现。
但门铃持续不断地响着,间隔精确的三秒一次,仿佛某种挑衅。森夜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,指甲边缘又渗出一丝血迹。他走到门前,透过猫眼看到夏止雨浑身湿透地站在走廊里,怀里抱着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方形物体。
"森夜先生,我知道您醒着。"她的声音穿过门板,带着雨水的凉意,"我数到十,如果您不开门,我就把这张《盲视》系列的原片底版扔进雨水沟。一、二..."
森夜猛地拉开门,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。夏止雨的黑发贴在脸颊上,睫毛挂着水珠,但眼神异常清醒。她怀里的包裹边缘露出底片盒的一角——那确实是《盲视》系列的原始底片,森夜三年前托画廊保管的最后一批作品。
"你疯了。"森夜嘶哑地说。
夏止雨扬起下巴,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领:"比您还差得远。"她突然向前一步,湿漉漉的球鞋在地板上留下深色脚印,"让开,我要进来了。"
森夜条件反射地挡住门缝:"现在不是..."
"您暗房的温度是21.5度,湿度58%,"夏止雨报出一串数字,"显影液开封后保质期还剩三天。您已经连续工作19小时,该休息了。"
森夜僵在原地。这些精确的数据是他上周在摄影论坛回复某个新手的问题时提到的,而那个匿名账号...
"是我。"夏止雨看穿他的思绪,"'长崎樱花'这个ID,我从两年前就开始关注您的每一条动态。"
雨声突然变大,走廊的感应灯自动熄灭,黑暗中只剩下夏止雨怀中底片盒微微的反光。森夜感到一阵眩晕——这个女孩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闪电,劈入他精心构筑的黑暗堡垒。
"最后一次机会。"夏止雨转身作势要走,"三、二..."
森夜让开了门。
夏止雨的湿脚印一路延伸到客厅,精准地避开了䒙屿乐谱铺陈的区域。她放下包裹,从怀里掏出一台老式宝丽来相机——森夜认出这是䒙屿生前最爱用的型号。
"别动。"夏止雨突然举起相机,在森夜皱眉的瞬间按下快门。相纸缓缓吐出,她甩了甩,等影像显现后递给他,"看,这才是现在的您。"
照片中的森夜站在暗房门口,红灯从他身后渗出,将他的轮廓染成血色。他的左眼在阴影中完全失焦,但右眼却意外地捕捉到一丝微光——来自夏止雨身后窗户透入的街灯。
"失真。"森夜放下照片,"宝丽来的色偏问题一直..."
"您左眼现在能看到几个手指?"夏止雨突然在他眼前伸出右手。
森夜下意识地后退:"什么?"
"测试。"夏止雨的手指又靠近了些,"医生说过您的左眼偶发性视觉恢复可能持续多久?"
森夜的呼吸变得急促。这个女孩知道得太多,像是闯进他大脑的入侵者。他转身走向厨房:"你该走了。"
"䒙屿小姐去世前两周,"夏止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"她给东京摄影杂志投稿了一篇文章,叫《论创伤与显影》。"
森夜手中的玻璃杯滑落,在瓷砖上摔得粉碎。䒙屿从未告诉过他这件事。
夏止雨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校样,翻到折角的那页:"她写道,最深刻的影像往往诞生于底片的伤痕处,就像..."
"够了!"森夜一拳砸在橱柜上,指关节顿时渗出鲜血,"你有什么资格..."
"我有这个。"夏止雨平静地展示手机屏幕——那是一张电子授权书,䒙屿的签名清晰可见,"您妻子委托我在必要时介入您的创作。她说...您会需要一个新的显影伙伴。"
森夜的世界突然倾斜。他扶住流理台,右眼视线模糊成一片。那些䒙屿最后几个月频繁的独自外出,她手机上陌生的来电记录,甚至她偶尔提到的"那个有意思的年轻摄影师"...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图案。
"她认识你。"森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"在...之前。"
夏止雨点点头,从湿漉漉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卷密封的胶片:"这是䒙屿小姐最后拍摄的36张照片,她托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您。我想...就是现在。"
森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他认得那个胶卷盒上的标记——䒙屿总是用紫色标签区分重要作品。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遥远,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"为什么是现在?"森夜艰难地问。
夏止雨看向墙上森夜精确到病态的日程表:"因为您已经完成了自我惩罚的第三年。"她轻轻将胶卷放在桌上,"䒙屿小姐说过,您对重要事件总是以三年为周期处理。"
森夜踉跄了一下,不得不扶住墙壁。䒙屿确实常笑称他为"三年先生"——大学时花了三年才向她表白,车祸后用三年心理治疗才重新拿起相机...
暗房的红灯突然闪烁了几下,然后熄灭。整个公寓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夏止雨的手机屏幕还亮着,显示着䒙屿那篇文章的最后一段:
"最美丽的显影往往发生在定影液失效的时刻,当所有人为控制都消失,真相才会浮出水面。我的爱人啊,愿你终能明白,有些黑暗不是终点,而是底片等待重生的必经阶段。"
黑暗中,森夜感到夏止雨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中——是那卷胶片,还带着雨水的凉意。
"暗房电路跳闸了。"夏止雨的声音很近,"要现在冲洗吗?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。"
森夜握紧胶卷,突然明白了这个荒谬夜晚的全部隐喻。这个女孩,这场雨,这段被刻意保留到现在的影像...全是䒙屿精心设计的最后礼物——一次强迫性的中断,对他那套自我囚禁仪式的暴力破解。
"带手电了吗?"他听见自己问,声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。
夏止雨的呼吸在黑暗中变得清晰:"带了,还有备用显影液。"
森夜向暗房方向迈出一步,然后是另一步。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在脚下咯吱作响,像是某种陈旧结构的碎裂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