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平自然村的大球场,最妙的是它顺着山势斜下去的那片坡地——从球场边缘往下,连缀着三块高低错落的黄土地,坡不算陡,却足够让我们的“纸板压路机”,滚出过山车般的爽利。
那年夏天,村里发的“大争水”器纸板箱,成了我和李福的宝贝。我们把它拖到球场最上端的坡边,看着下面三块连在一起的土地,坑洼里还留着前几天下雨的湿痕,土腥味混着青草香往鼻子里钻。“从这儿滚下去!”李福拍着纸板箱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我先钻进去,后背贴着粗糙的纸板,听他喊“走你”,便抱着膝盖往坡下倒——纸板箱“咕噜噜”地顺着坡势滚起来,风从纸板缝里灌进来,带着土粒的凉意,坑洼的地面硌着后背,却一点都不疼,反而像有人在轻轻捶背,爽得我忍不住喊出声。
滚过第一块地,纸板箱借着惯性冲上第二块地的小坡,又“嗖”地往下滑,李福在后面追着跑,笑声比我的喊声还大。等我顶着一头黄土从纸板里钻出来,他早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:“该我了!”他比我还大胆,滚的时候故意不抱膝盖,纸板箱歪歪扭扭地往下冲,路过一个深点的坑时,“哐当”一声颠了一下,他却笑得更疯:“鸡公三太好玩了!”
后来我们索性挤在同一个纸板箱里,后背贴着后背,膝盖蜷在一起,从最上端的坡顶往下滚。纸板箱顺着坡势越滚越快,风在耳边“呼呼”响,三块土地的坑洼被我们压得簌簌掉土,我们的笑声混着纸板摩擦地面的“沙沙”声,在坡上飘得很远。滚到最下面的第三块地时,纸板箱撞在一棵小槐树上才停下,我俩浑身沾满黄土,后背被硌得发红,却趴在纸板里笑了半天,连气都喘不过来。
我们就那样来来回回滚了一下午,从坡顶滚到坡底,再合力把纸板箱拖回坡顶,汗水浸湿了衣服,脸上沾着土,却一点都不觉得累。直到夕阳把三块土地染成金红色,我们才拖着满身土和有点变形的纸板箱,慢悠悠地往家走——没有谁来喊,只有风跟着我们,卷着坡上的草屑,像在跟我们约定明天再来。
可开学后,我们早出晚归,路过球场时,总忍不住往坡上看,纸板箱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坡边,等着我们。直到一个周末,我们兴冲冲地跑过去,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坡地。邻居阿爷说:“那纸板箱啊,被扔到大沟里了,放这儿占地方。”我们跑到村后的大沟边,远远看见纸板箱躺在沟底,被风吹得轻轻晃,却再也没法拖上坡了。
后来,那三块坡地渐渐被踩得更平整,再后来球场铺了水泥,坡地也种上了庄稼。可我总记得那个夏天,我和李福挤在一个纸板箱里,从坡顶滚到坡底,风是凉的,土是暖的,后背的硌疼变成了最爽的记忆,连“鸡公三”的笑声,都还藏在那三块土地的风里,一吹,就回到了那个滚纸板的午后。
前阵子回和平自然村,我特意绕到大球场,当年的坡地已长满了青绿的玉米,叶片在风里沙沙作响,倒像极了那时纸板摩擦地面的声音。恰好碰到放假回家的李福,我俩就坐在球场的水泥边上聊天,他突然指着玉米地笑:“还记得不?当年咱俩滚纸板,你非要跟我比谁滚得快,结果撞在槐树上,头发里全是土,还嘴硬说自己是故意的。”我也笑,指尖蹭过水泥地的冰凉,想起那时喊的“爽得很”,忍不住问他:“当时后背明明硌得发红,咋就觉得那么过瘾?”他挠了挠头,望着远处的山:“哪要啥道理啊,那会儿一个破纸板箱,就能让咱俩滚一下午,现在想起来,那才是最有意思的日子。”
风又吹过,玉米叶晃得更厉害了,水泥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仿佛藏在玉米叶后面的,还是当年那两个抱着纸板箱、笑得疯癫的小孩,正顺着坡势,把童年的笑声滚得很远很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