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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:溪水里的车轮

岁月留痕(别名:脑海回忆录)

和平自然村岔路口往下走,大路旁边那条小溪,原是穿村而过的细流,岸边长满野芦苇,水浅得能看见卵石上的青苔。那年春天,挖机轰隆隆开进来,把河道拓得宽了些,淤泥清了清,倒像是给大路镶了条浅灰色的带子。没人想到,这被机器啃过的溪床,会成我和李福初二那年最上心的去处。

那时李福的自行车早成了废铁,车链锈得掰不动,车胎瘪得像张皱纸。我那辆红色自行车是爸新买的,车梁锃亮,铃铛“叮铃铃”响得清脆,成了我们共有的宝贝。每天下午放学后,扒完两碗饭,李福就会扒着我家的门框喊:“走了哦!”我抓起车钥匙蹿出去,他已经蹲在门槛上,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锅巴。

小溪离村子不远,从岔路口拐下去,顺着大路走百十米就到。挖机开过的痕迹还新鲜,岸边堆着些没清走的碎石头,露出的溪床像块被剖开的老姜,坑坑洼洼却透着股敞亮。水浅的地方刚没过脚踝,阳光晒得卵石发烫,水草顺着水流轻轻晃,像谁在水底铺了层绿绸子。

“今天从东头骑到西头,谁掉水里谁输!”李福抢着跨上车座,脚一蹬,红色的车影在溪面上歪歪扭扭,惊得几只蜻蜓飞起来,翅膀擦着水面掠过。他故意往水深的地方骑,车胎碾过卵石,“咯噔咯噔”地跳,水花顺着辐条甩上来,溅得他裤脚全是湿斑,车胎却结实得很,连点气都没漏。

我在岸边喊:“小心那块尖石头!”话音刚落,车轮就撞上去,车身猛地一歪,李福慌忙拽住车把,半个身子差点栽进水里,却死死攥着车把不肯放,溅起的水花比他人还高。他爬起来时,头发上还挂着片水藻,却指着我笑得直不起腰:“你看你,吓得脸都白了!”我扑过去抢车,他把车往身后藏,俩人在溪水里推搡着,凉鞋陷进软泥里,拔出来时带着串浑浊的泡泡。

其实自行车在溪里走,大半时间都在“挣扎”。有时车轮卡进水草里,缠得密密实实,蹬半天车链只空转,我俩就得蹲下来,一根一根往外扯那些滑溜溜的绿丝;有时前轮陷进泥塘,越蹬陷得越深,车胎上糊满黑泥,像裹了层浆糊,只好一人扶车把,一人抬车尾,喊着“一二三”往硬地挪,弄得满手都是泥腥味;最惊险是遇上藏在水下的暗石,车把猛地一拧,人差点飞出去,扶住了再回头看,车圈磕出个小坑,车胎却依旧鼓鼓的,半点没泄气。

但我们总有办法让游戏热热闹闹地进行。轮流骑车时,没轮到的那个就沿着岸边跑,拍手叫好或是故意使坏——趁骑车的人不注意,往水里扔块小石子,溅他一身水花;或是在前面喊“左边有蛇”,看他慌里慌张往右边拐,结果撞上真正的石头。水花溅得最高的时候,我们会停下车,站在溪水里比谁踩出的水花大,踩着踩着就忘了时间,直到太阳把影子拉得老长,映在水里像两条歪歪扭扭的水草。

有次李福骑车时,车轮卡进石缝里,他猛一使劲,车把拧得像麻花,人差点栽进水里,却死死攥着车座不肯放。我俩愣了愣,随即抱着肚子笑——他的白衬衫上溅了块黑泥,像沾了朵墨色的花,而我因为笑得太狠,一屁股坐在水里,牛仔裤全湿透了。那天没法骑车,我们就推着车,沿着溪边慢慢走,看夕阳把溪水染成金红色,听芦苇丛里的虫鸣渐起。李福说:“等我打工赚了钱,就买辆新的,带减震的那种,到时候再到这儿来比。”我踢着脚下的卵石,说:“那得等我考上高中,放假回来。”

初三的夏天来得格外快,溪岸边的野花开了又谢,我们的自行车轮在溪床上磨出了淡淡的辙痕。毕业考试结束那天,我们又去了溪边,车胎鼓鼓的,半点没漏气,顺顺利利从东头骑到西头。李福下车时,忽然蹲在水里,手指在卵石上划着什么。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:“这水真清啊。”

后来他没考上高中,收拾行李去了南方的工厂。我去镇上读高中那天,他来送我,手里攥着个塑料袋,里面是半袋炒花生。汽车开动时,他站在路边挥手,身影越来越小,像溪水里一块慢慢漂远的石头。

去年春节我回村,特意绕到那条溪边。从岔路口往下望,大路旁边的河道还在,只是水更浅了,水草长得比当年密,几乎要把溪床盖满。我试着往水里走了几步,卵石硌得脚底发麻,水面上映出的影子,比当年高了大半个头。远处传来小孩的笑闹声,却不是在溪里骑车,而是蹲在岸边钓鱼。

手机里存着李福的微信,头像是他在工厂门口拍的,穿着蓝色工装,背景是灰蒙蒙的厂房。去年他说春节回来,结果临时加班没回成;今年我说去找他,他说车间太忙,等不忙了再说。对话框里的“有空聚聚”,像当年卡在水草里的自行车轮,转不动,也挪不开。

有天夜里翻相册,翻到一张初二夏天的照片:李福骑着我的红色自行车,在溪水里歪歪扭扭地笑,水花溅到镜头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白。背后的芦苇丛绿得发亮,阳光像碎金一样撒在水面上。那一刻忽然想起,那天我们回家时,衣服湿得能拧出水,妈骂我疯癫,我却把湿裤子晾在窗台,想着第二天还能再去。

原来有些时光,就像溪水里的车轮,只能在特定的年纪,特定的地方,转出那样欢快的水花。后来路修宽了,车换好了,却再也找不着那样的溪床——能让两个半大的少年,在水里摔得满身泥,笑得直拍大腿,把整个下午的阳光,都溅成星星点点的水沫子。

风从岔路口吹过,带着溪水的潮气,恍惚间好像又听见李福在喊:“走了哦!”回头看时,只有空荡荡的溪岸,和水草间偶尔闪过的,细碎的波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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