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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:黄坡上的年味

岁月留痕(别名:脑海回忆录)

和平自然村东南头的猪圈,墙根总洇着圈湿土,混着点猪粪的腥气,却一点不碍旁边那片黄坡的好。坡是天然的滑梯,土细得像筛过的玉米面,从猪圈后墙一直铺到坡底的野枣丛,是我和李福过年最惦记的去处。小秋红和小箭火偶尔也来,却总跟不上我们的疯劲,大多时候,还是我和他占着这片坡,把腊月的阳光都滑成了黄澄澄的样子。

那年杀年猪,天还没亮透,猪圈里的嚎叫声就撞开了窗。我扒着李福家的篱笆喊:“起了!黄坡上见!”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出来,棉袄上还沾着灶灰,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:“等我啃完!”等我们溜到黄坡下,大人们正围着杀猪盆忙得冒白汽,肉香混着水汽飘过来,李福吸了吸鼻子:“比完赛再吃,赢的人多啃两块排骨!”

坡上的土被冻得半松,踩上去“沙沙”响。我先往坡顶冲,李福在后面追,鞋底碾过的黄土扬起来,像给裤脚镀了层金。“看我的‘站滑’!”我爬到顶,双脚并拢,身子一倾,整个人就顺着坡势滑了下去。风擦着耳朵过,能听见李福在坡上喊“慢点”,可我停不住,裤腿扫过坡上的枯草,黄泥巴顺着裤缝往下淌,在坡上拖出条弯线,到了底,我拍着屁股站起来,裤子后面早黄成了片,像沾了块大南瓜。

“这算啥。”李福撇着嘴上来了。他走到坡顶,转过身,背对着坡底,慢慢往下坐,“看我的‘倒滑’!”话音刚落,人就“嗖”地滑了下来,后脑勺差点撞野枣丛,他却猛地一拧身子,稳稳停在我旁边,后脖颈都沾着土,却拍着胸脯笑:“咋样?比你稳!”

我们在坡上比了一轮又一轮。我试着单脚滑,没站稳,摔得四脚朝天,黄土灌进领口,凉丝丝的;李福学我站着滑,却故意往我旁边撞,俩人滚作一团,爬起来时,脸上都沾着泥点,像两只花脸猫。小秋红蹲在坡底看,手里捻着根草,小声说:“我妈不让我把新袄弄脏。”小箭火想凑过来,刚爬两步就滑了下去,吓得嗷嗷叫,我们俩笑得直不起腰,他爬起来气鼓鼓地走了,倒省得我们分心。

太阳爬到头顶时,坡上被我们滑出了好几道亮痕,土松得能攥出水。我的裤膝盖磨出了洞,露出里面的棉絮,李福的裤腰绳松了,裤子往下掉,他却顾不上提,指着坡顶喊:“最后一局!谁先到坡底,谁先挑排骨!”我们俩一起往坡上冲,爬到一半,他突然拽了我一把,我趔趄着往下滑了半步,他却趁机蹿到顶,倒着滑了下去,边滑边喊:“我赢了!”等我追到坡底,他正叉着腰得意,我扑过去把他按在泥里,俩人滚成一团,黄土呛得直咳嗽,笑声却比猪圈里的猪叫还响。

“吃饭喽——”坡顶传来李福妈的声音。我们俩往起爬,才发现浑身都是土,拍一拍,黄雾蒙蒙的,连睫毛上都沾着点。李福忽然想起什么,伸手往我屁股上“啪”地拍了一下:“先‘拷拷屁股’(打打屁股),把土拷掉点!”我也伸手回敬他一下,俩人手都拍红了,裤子上的黄土簌簌往下掉,倒像是给这半天的疯玩盖了个章。

我们勾着肩往回走,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,在地上晃成两个黄乎乎的点。路过猪圈时,老母猪正哼哼唧唧地拱食,看我们的眼神像在笑。李福忽然撞撞我:“明天还来不?”我点点头,摸了摸口袋里藏的猪胰子——等下吃饭,大人准会嫌我们脏,用这个搓三遍手。

厨房的香味早勾得人肚子叫。李福妈看见我们,眉头立马皱起来:“你们俩是滚泥塘了?新做的棉裤!”手里的锅铲扬起来,却被李福爸拦住:“杀年猪嘛,孩子高兴就好。”我妈也在灶前念叨,可盛肉时,还是给我们碗里多扣了两块带骨的。李福坐在我对面,嘴里塞得鼓鼓的,含糊不清地说:“明天……还比……”

后来黄坡被人种上了桉树,小苗蹿得快,没几年就遮了天,土也被树根缠得硬邦邦,再也滑不成滑梯。李福没考上高中,去了南方打工,每年杀年猪,我总忍不住往东南头走。猪圈还在,墙皮又掉了些,坡上的桉树长得笔直,叶子在风里“哗哗”响,像在说我们当年的笑话。

去年春节,李福回来了,我们俩又绕到黄坡下。桉树密得钻不进去,只能在外面站着。他指着坡的方向笑:“还记得不?你单脚滑摔的那下,半天起不来。”我也笑:“你倒滑撞野枣丛,脖子红了好几天。”风从树缝里钻出来,带着点桉树的清苦,恍惚间,好像又听见他喊“我赢了”,又看见两个黄乎乎的身影在坡上滚,听见用手“拷”屁股的闷响,听见那句混着黄土气的“吃饭喽”。

原来有些年味,是长在黄土里的。就算桉树盖了坡,就算我们再也不会在上面打滚,可只要想起那黄土沾身的暖,想起杀猪饭的香,想起李福沾着泥的笑,就知道,那些日子从来没走远——它们就在黄坡的褶皱里,在“拷拷屁股”的轻响里,在我们再也回不去,却永远念着的童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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