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极背对着我,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。窗外璀璨的灯火勾勒出他挺拔却僵硬如石的轮廓。他手里还残留着威士忌酒杯碎裂后割破的细小伤口,暗红的血珠凝固在指节上,像几颗丑陋的痣。他维持着这个姿势,一动不动,仿佛已经与窗外那片虚假的光海融为一体。只有那紧握成拳、微微颤抖的手,泄露着内心正在经历怎样一场天崩地裂的海啸。
信任的大厦倾塌了。他亲眼目睹了张峻那张深情面具在瞬间崩解后露出的、令人作呕的怨毒和疯狂。更可怕的是,我最后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些词句——象牙开信刀、东南亚账户、黑匣服务器……每一个词,都像一把钥匙,精准地插入了他潜意识里那些被刻意忽略的、关于他大哥的诡异细节的锁孔。那些尘封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疑窦,此刻正疯狂地翻涌上来,将他拖入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。
他需要时间。需要空间。去消化这足以颠覆他人生的真相,去面对那个被他称为“哥哥”的恶魔。
我无声地退开,没有试图靠近,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。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打扰。我转身走向属于我的那间冰冷的客房,脚步有些虚浮。神经在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松弛,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。
关上房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。袖中那支微型录音笔被我取了出来,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在汗湿的掌心。按下停止键,再开启播放。张峻那充满“深情悔恨”的表演,他最后的嘶吼诅咒,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。
“思砚……我知道错了!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!”
“……没有你,我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!我求你……”
“沈思砚——!!你等着!你不得好死!!”
每一个虚伪的音节,每一句恶毒的诅咒,都像淬毒的针,反复扎在记忆的伤口上。前世冰冷的刀锋刺入身体的剧痛,张峻那张在血光中狞笑的脸,再次清晰地浮现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我冲到洗手池边,剧烈地干呕起来,却什么也吐不出,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喉咙。
复仇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,舔舐着五脏六腑。张峻被捕只是开始,远远不够!我要他身败名裂,要他在监狱里腐烂,要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千百倍的代价!这录音,只是第一步。
然而,当呕吐的痉挛过去,冰冷的自来水拍打在脸上,抬起头,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鬼、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脸。那火焰之下,是无法忽视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、如同站在悬崖边缘的空茫。
张极……
他沉默僵硬的背影,指缝间滴落的酒液如同血泪的画面,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。复仇的快意之下,一丝尖锐的、混杂着心疼和不确定的刺痛,悄然蔓延。
我毁掉的,不仅仅是一个张峻。我亲手撕碎了张极二十多年来赖以生存的、关于“家”和“兄长”的全部认知。将他从那个看似光鲜的家族神话里,粗暴地拖入了血淋淋的现实地狱。
他……会恨我吗?恨我这个带来毁灭的“灾星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