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死寂的顶层公寓里,如同凝固的沥青,缓慢而沉重地流动。
张极把自己关进了书房,如同受伤的野兽退回巢穴。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内外,里面一丝声响也无。只有偶尔深夜,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,或是重物撞击墙壁的闷响。
我则像一个真正的幽灵,在这座冰冷的玻璃牢笼里无声游荡。吃饭,睡觉,大部分时间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着窗外日升月落,云卷云舒。港城的繁华依旧,却再也无法映入眼底。那场在“云端”引爆的风暴,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港城。
张峻被ICAC正式立案调查的消息,如同重磅炸弹,炸得整个上流社会人仰马翻。张氏集团的股价连续跌停,市值蒸发惊人。银行催贷,合作方终止合约,股东逼宫……张氏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,在张峻这个核心支柱轰然倒塌后,瞬间显露出了摇摇欲坠的颓势。新闻头条、财经版面、八卦周刊,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张峻的报道——“商业奇才”的光环被彻底打碎,取而代之的是“洗钱巨鳄”、“家族败类”的标签。
张家的主宅被闻风而动的记者日夜围堵。张峻那位优雅了一辈子的母亲,在镜头前崩溃痛哭,几次昏厥被送医,昔日风光荡然无存。张家的声誉,跌入了前所未有的泥沼。
而风暴的中心之一——我,沈思砚,则被媒体塑造成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角色。有说我“大义灭亲”的,有猜测我“因爱生恨”的,更有甚者,将我描绘成这场惊天丑闻背后深不可测的“幕后推手”。沈家的压力也如同海啸般袭来。父亲的咆哮电话,母亲带着哭腔的哀求,家族长辈严厉的斥责……所有的通讯都被我切断。沈家的大门,暂时对我关闭了。
墙倒众人推。张峻过往得罪过的人,被他踩在脚下的对手,此刻都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。匿名举报信雪片般飞向ICAC和各路媒体,揭露着他更多的“光辉事迹”——商业欺诈、恶意收购、利用权势打压竞争对手、甚至涉及几桩被掩盖得很好的、指向不明的离奇“意外”……他精心构筑的完美城堡,正在被一块块砖石地拆解、曝光在阳光下,露出底下腐烂腥臭的根基。
张峻完了。身败名裂,万劫不复。他将在冰冷黑暗的囚笼里,耗尽他肮脏的余生。
复仇的目的,似乎已经达成。
然而,心底那片巨大的空茫,却并未被复仇的快意填满,反而如同黑洞,在寂静中无声地扩大。看着窗外那片璀璨依旧的灯火,一种强烈的、想要逃离这一切的冲动,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心脏。
张极的书房门,依旧紧闭着。那道厚重的门,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直到一个飘着细雨的深夜。
公寓里一片死寂。我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,身上搭着一条薄毯,却没有丝毫睡意。窗外的雨丝在玻璃上划出冰冷的痕迹。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,播放着午夜新闻,画面里是张峻被押解着走出ICAC大楼的镜头,他低着头,头发凌乱,西装皱巴巴的,早已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,只是一个被彻底打垮的囚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