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升机冲破雨云的瞬间,霍沉舟看见天边裂开道猩红的口子。那抹血色顺着舷窗爬进来,在沈念乔耳后的通讯器上凝成骇人的光斑。他攥紧口袋里温热的U盘,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。
"霍总脸色不太好。"沈念乔突然开口,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住左耳。她连衣裙的破口露出半截小腿,白皙皮肤上蜿蜒的血痕像条迷路的蛇。"需要帮您叫医生吗?"
霍沉舟扯松领带,喉结滚动得异常艰难。沈念乔左手腕那圈浅白的压痕在晨光里若隐若现,位置形状都和沈知意常年戴银镯留下的一模一样。他想起火灾现场那个烧焦的培养舱编号,胃里猛地一缩。
"不用。"霍沉舟别过脸,望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。爆炸的硝烟混着雨水在建筑群间弥漫,像块浸了血的纱布蒙住整座城市。顾淮之最后塞U盘的力道还残留在胸口,带着死亡前灼热的温度。
沈念乔突然轻笑出声,指尖绕着绳梯的钢缆画圈:"知意姐总说,霍总您是块捂不热的石头。现在看来..."她凑近半步,呼吸喷在霍沉舟耳后,带着熟悉的艾草香——那是沈知意专门为他调制的安神香,治他偏头痛的秘方。
霍沉舟猛地转头,沈念乔却已经退开,重新摆回那副柔弱模样。直升机剧烈颠簸了一下,她顺势倒向霍沉舟怀里,左手精准地按住他胸口的麒麟玉佩:"啊,对不起霍总。"
冰凉的指尖透过衬衫传来,霍沉舟像被烫到般推开她。玉佩下方的皮肤突然泛起细密的红疹,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。顾淮之的话在脑子里炸开:"定位器!方便他们随时找到完美的容器!"
"到了。"驾驶员的声音打断霍沉舟的思绪。直升机悬停在霍氏总部顶楼停机坪,晨雾中大厦的玻璃幕墙像面巨大的墓碑。沈念乔率先跳下绳梯,落地时踉跄了一下,裙摆甩出的血滴在地面凝成小小的红梅花。
"霍总请。"她转身伸手,缺了小指的左手在雾中泛着诡异的白。
霍沉舟没有接。他盯着那截断指的断面,十五年前的记忆突然冲破堤坝——大火中,年幼的沈念乔举着沾血的水果刀尖叫,说是沈知意砍断了她的手指。当时他信了,就像后来信了她是救命恩人。
电梯下行时的失重感让霍沉舟胃里翻江倒海。沈念乔站在他斜后方,呼吸声轻得像羽毛搔刮耳膜。他悄悄摸出手机想给陈默发信息,却发现屏幕上三个格子的信号全是灰色。
"顶层书房的网络和通讯都是独立加密的。"沈念乔的声音贴着后颈传来,"霍总忘了?这还是您亲自批准的安保方案。"
电梯门滑开的瞬间,檀香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。整条走廊静得可怕,原本应该在此值守的保镖全都不见踪影。霍沉舟摸到消防通道的门把手,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。
"二叔在等您。"沈念乔突然挡在他面前,左耳后的蓝光急促闪烁。她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,像两簇鬼火,"他说有关于沈小姐的重要东西,要亲自交给您。"
霍沉舟的心猛地沉下去。霍启明,他那个整天只会在古董市场打转的二叔,从不过问集团事务的二叔。
书房厚重的紫檀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。霍沉舟推开门,首先看到的是父亲霍廷州的铜像——老爷子穿着定制西装,左手平举的姿态永远停留在剪彩时刻,只是此刻那双青铜眼睛正对着门口,像在无声注视着每个进来的人。
"坐。"霍启明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。他难得穿了身黑色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平日里把玩古董的手上戴着纯白手套。桌上摆着个眼熟的青花瓷瓶,是去年他硬塞给沈知意的生日礼物,后来被她失手打碎,为此两人大吵一架。
霍沉舟没坐。他的目光扫过书桌,心脏骤然缩紧。桌上摊开的文件一角露出霍氏生物科技的logo,旁边放着个银制烟灰缸,里面的烟蒂还在冒着袅袅青烟——霍启明有严重的哮喘,十年前就戒了烟。
"知意的事,是我对不住你。"霍启明摘下手套,右手无名指上的蛇形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霍沉舟突然想起,这个戒指和绑架他的绑匪老大戴的一模一样。
"U盘带来了?"霍启明突然倾身向前,瞳孔在镜片后缩成针尖大小。
就是现在。霍沉舟猛地撞向书桌,青花瓷瓶应声落地。破碎声中,他抓起桌上的青铜镇纸砸向霍启明,自己则顺势滚到书架后。镇纸擦着霍启明耳边飞过,打在父亲铜像的额头上,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白痕。
"抓住他!"霍启明的咆哮陡然变调,不再是平日温吞的嗓音。
书架后的暗门突然打开,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扑了出来。他们戴着遮住全脸的防毒面具,左手手腕上,赫然各有一个蝴蝶胎记。霍沉舟转身撞碎玻璃幕墙,碎渣混着风灌进衣领,他单手抓住外面的排水管滑下去,落在二楼的露台上。
口袋里的U盘硌得生疼,霍沉舟摸出那温热的金属块,雨水冲刷过的阳光在上面折射出诡异的光。他想起沈知意最喜欢在雨天待在书房,说雨水能洗干净玻璃窗上的灰尘,也能洗干净人心里的。
顶层书房的门被撞开时,霍沉舟正用银镯碎片划开掌心。血珠滴在U盘接口,屏幕亮起的瞬间,整个房间突然暗下来,只有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着他惨白的脸。百叶窗将晨光切割成牢笼的形状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阴影,像极了培养舱里束缚克隆体的皮带。
U盘里第一个文件夹的名字刺痛了他的眼睛——《焚心计划》。点开的瞬间,二十多张照片自动播放,全是1998年沈家老宅火灾的现场。第17张照片里,年幼的沈知意蜷缩在墙角,左手腕上的银镯反射着跳动的火光,而她右手抱着的男孩,额头上有块月牙形的疤。
霍沉舟摸向自己的眉心,那里的确有个浅疤,是绑架时被歹徒用烟头烫伤的。不对,绑架是十岁那年,1998年他明明只有六岁——
"你在找这个?"
陈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霍沉舟猛地转头,看见他的特助端着醒酒器站在阴影里,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的左臂上,有个蝴蝶形状的胎记,边缘歪歪扭扭,像是被什么东西缝合过。
"陈默..."霍沉舟的声音发颤,"把枪放下。"
"枪?"陈默轻笑出声,将醒酒器放在桌上。猩红的液体在水晶瓶里晃荡,"您是说这个?"他从后腰摸出枪,轻轻放在霍沉舟面前,"还是指这个?"他掀开左耳的头发,露出个和沈念乔同款的蓝色通讯器。
电子锁突然发出"嘀"的轻响,门锁缓缓落下。霍沉舟扑向门口,却发现几道安全锁都已自动锁死。书房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铁盒子。
"为什么?"他抓起桌上的枪,手指却抖得握不住。跟了他八年的特助,在他醉酒时会默默准备蜂蜜水,在他头痛发作时会第一时间找来沈知意的香囊,在无数次商业谈判中替他挡过明枪暗箭的陈默。
陈默抬手,机械义眼的金属外壳在蓝光中泛着冷光。他按下眼角的某个开关,书房中央突然亮起全息投影——十八个培养舱悬浮在空中,编号从1到18,每个编号旁边都标注着"实验体状态:存活",只有编号17那格,后面用红色字体写着:"已觉醒,脱离控制"。
"沈小姐在实验室发现我们的时候,每个克隆体脖子上都挂着半块麒麟佩。"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"她录下了十七个培养舱的视频,唯独没有17号。"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霍沉舟胸口,"因为17号实验体,就是您啊,霍总。"
霍沉舟踉跄后退,撞到身后的落地钟。金属钟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停在六点零七分。他想起每次体检后都找不到的报告原件,想起从小到大反复发作却查不出病因的偏头痛,想起父亲临终前反常的叮嘱:"守住玉佩,守住霍家。"
"你们到底是谁?"霍沉舟的手指扣住扳机,枪口吃准陈默的眉心。那只机械眼突然弹出段视频,画面里沈念乔正坐在轮椅上,左手上打着厚重的石膏。她面前的男人背对着镜头,但霍沉舟一眼就认出那是霍启明的定制西装。
"定位信号永远指向霍总您。"陈默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,"沈念乔小姐的通讯器,和您的麒麟佩是绑定的。"他抬手按住机械眼,投影画面突然切换——沈知意穿着沾满血的白大褂,正在销毁培养舱里的胚胎。她身后站着个穿防护服的人,防护服的胸牌上别着枚霍家祖传的袖扣。
霍沉舟感觉全身的血都冻住了。那枚祥云纹袖扣,父亲下葬时还别在西装上。
"容器..."他喃喃自语,想起顾淮之的话,"克隆体的身体撑不过五年..."
"需要定期更换器官。"陈默替他说完,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年报,"您每次'体检'都是配型测试,霍氏生物那笔十二亿的秘密拨款,三分之一都用在您身上了。"他走近一步,机械眼的红光扫过霍沉舟的脸,"沈小姐发现您才是需要更换器官的那个,而不是那些克隆体。"
霍沉舟猛地掀翻书桌,文件散落一地。夹层里掉出个黑色笔记本,翻开的那页画着个奇怪的符号——和克隆体脖子上玉佩的图案一模一样。他抓起笔记本冲向父亲的铜像,青铜底座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:0617,吾儿生辰。
六月十七,他的生日。
保险箱的密码锁发出清脆的"咔哒"声,霍沉舟颤抖着拉开柜门。里面没有商业机密,没有遗嘱,只有一沓泛黄的实验报告和个青铜盒子。最上面那张纸的签名栏里,"霍廷州"三个字力透纸背,旁边还盖着霍氏集团的公章。
"不可能..."霍沉舟瘫坐在地,报告上"定向基因筛选"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穿了他的视网膜。他想起父亲临死前握着他的手,指节泛白地说:"沉舟,爸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。"
"霍总。"陈默突然朝他伸出手,掌心躺着块沾血的布片,上面绣着半朵梅花,"这是在顾淮之尸体上找到的。"
霍沉舟的呼吸骤然停止。那是他去年生日时,沈知意亲手绣的手帕,后来吵架时被他扔在地上踩烂。顾淮之贴身带着这个做什么?那个永远温和从容的瑞士银行总裁,那个他一直视为情敌的男人,为什么会有这个?
全息投影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,所有培养舱的状态都变成了红色。陈默的机械眼急促闪烁,他猛地看向窗外:"他们提前行动了。"
霍沉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一架黑色直升机正朝顶楼飞来。比直升机更刺眼的,是U盘自动跳出的最后一个文档——《容器备选方案:顾淮之》,右下角的红色倒计时正在一秒秒减少:00:15:37
"顾淮之是RH阴性血,和您的配型成功率是98.7%。"陈默掏出手枪,这次枪口对准了窗外,"霍总,该做选择了。"
落地钟突然重新开始走动,发出沉闷的"滴答"声。霍沉舟摸到刚才砸碎的青花瓷片,尖锐的边缘抵在颈动脉上。如果他死了,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疯狂实验是不是就能结束?那些和他长得一样的克隆体,那个总是温柔看着他的顾淮之,还有...沈知意。
他想起沈知意离婚时的眼神,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。她说:"霍沉舟,你会后悔的。"原来不是气话,是预言。
"霍总!"陈默突然扣动扳机。子弹擦着霍沉舟耳边飞过,打在玻璃幕墙上,蛛网般的裂痕里,隐约能看见顾淮之站在对面大楼的天台上,胸前抱着个熟悉的布偶猫。
U盘里突然传来沈知意的声音,冷静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:"沉舟,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银杏树下吗?那年你六岁,我也是六岁。"
霍沉舟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。血从掌心滴下来,落在"顾淮之"三个字上,晕开一朵丑陋的红花。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,越来越近,越来越急,像在为谁送葬。
碎瓷片的尖端刺破皮肤时,霍沉舟听见血珠落在键盘上的嗒嗒声。U盘突然弹出段视频——沈知意坐在车祸现场的废墟里,左腿以诡异角度扭曲,怀里却死死护着个帆布包。镜头拉近时,他认出那是自己送她的结婚纪念包,此刻包链上还挂着半截银镯。
"他们要找的从来不是克隆体。"她对着藏在仪表盘后的录音笔说话,警车的红蓝灯光在她惨白的脸上交替闪烁,"霍廷州需要的是活体容器,而匹配度最高的......"画面突然剧烈抖动,随后归于黑暗,只留下她最后一声冷笑,"是你啊,我的好丈夫。"
落地钟突然敲响七下。声波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,裂纹里的血迹顺着纹路蔓延,像张越来越密的网。陈默的机械眼发出急促的警报音,培养舱悬浮的投影开始闪烁,编号17后面的"存活"二字正在逐帧碎裂。
"抑制剂失效了。"陈默突然抓住霍沉舟持瓷片的手腕,金属义肢的力道捏得他骨头咯吱作响,"您的排异反应比预期早出现17天。"他掀开霍沉舟的衬衫,心口的红疹已连成完整的蝴蝶形状,"没有新器官,您活不过今晚。"
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。顾淮之站在对面大楼天台,怀里的布偶猫突然炸开毛,翡翠色瞳孔直勾勾盯着霍沉舟。布偶猫脖子上挂着个银质项圈,吊坠晃悠的瞬间,霍沉舟看清那是半块麒麟佩。
"沈知意研究出了抗排异血清。"陈默突然扯掉机械眼的外壳,露出下面布满针孔的眼窝,"现在只有顾淮之知道配方在哪。"他从西装内袋掏出支透明注射器,里面淡黄色液体在蓝光下泛着浑浊的气泡,"选吧,霍总,是注射这个让您再撑12小时,还是......"
楼梯间突然传来金属变形的巨响。沈念乔的笑声顺着通风管道爬进来,像条冰冷的蛇钻进耳膜:"霍二叔说得对,人啊,总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。"防火门把手突然发红变形,浓烟从门缝灌进来,带着熟悉的艾草香。
霍沉舟的指节突然发力,碎瓷片又深嵌入皮肤几分。他想起沈知意消失前的最后通牒,打印在离婚协议书背面:"麒麟佩合璧之时,就是焚心计划重启之日。"当时他以为是疯话,现在才看见那行小字下面,用红墨水画着两个相交的圆环——那是瑞士银行的LOGO。
陈默的注射器突然被打落在地。霍沉舟扑向窗口时,看见顾淮之正把布偶猫塞进直升机舱门。猫爪在空中划过银亮弧线,落下几撮白毛,其中一根飘到霍沉舟手背上,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"其实你见过那个白大褂。"陈默突然开口,声音里第一次出现裂痕,"二十年前在沈家老宅,他给你喂过止咳糖浆。"
直升机旋翼卷起的气流掀飞桌上的实验报告。霍沉舟抓住那张飘到眼前的X光片,肺部阴影的形状突然和父亲铜像背光的轮廓重合。1998年的冬夜突然撞进脑海——穿白大褂的男人把哭到站不稳的他抱到二楼,说妹妹已经去了天堂,而他要代替妹妹好好活着。
浓烟中响起消防喷淋的刺啦声。霍沉舟扯断领带捂住口鼻,右手摸到藏在书架暗格的手枪。陈默的机械眼在水雾里闪烁红光,培养舱投影彻底崩溃前,17号克隆体的照片最后闪了一下——照片里的男孩额头上,有块月牙形的疤。
"你从来不是替代品。"陈默的声音突然变调,像同时有三个人在说话,"你是......"
爆炸声吞没了最后几个字。霍沉舟撞破玻璃纵身跃出时,看见沈念乔站在三楼露台,左耳后的蓝光急促闪烁。她举起缺了小指的左手,手腕上那圈浅白压痕在烟火中异常清晰——那不是常年戴银镯的痕迹,是被镣铐磨出来的。
坠落的失重感里,霍沉舟摸到胸口温热的U盘。血顺着指缝渗进接口,最后弹出的文档开始自动打印,纸张从空中飘散的瞬间,他看清了沈知意在页脚画的简易地图——霍家别墅地窖的位置,用红笔圈着个小小的"意"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