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刚咬破云层,细微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缝隙,在特护病房的地板上割出一道道惨白的光痕。霍沉舟在靠窗的折叠椅上坐了整夜,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生疼,可他不敢移开目光,视线牢牢粘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。沈知意躺在那里,手臂上插着输液管,透明液体一滴滴顺着胶管往下坠,像极了他们之间那些无法倒流的时光。
床头柜上放着份开口的保温桶,里面的皮蛋瘦肉粥还是温的,是陈默今早送来的。霍沉舟摸了摸桶壁,又看了眼沈知意毫无血色的嘴唇,喉结动了动。三天前在地下室找到她时,她瘦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,手腕上那串银镯子空荡荡地晃荡着。现在镯子躺在陪护柜的抽屉里,他昨晚偷偷取下来的,怕硌着她输液。
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,打断了霍沉舟的思绪。屏幕上跳动着"亲子鉴定中心"的字样,他的心脏猛地一缩,指节泛白地攥紧手机。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,那边传来助理公式化的汇报:"霍总,加急的那份报告已经送过去了,您现在方便接收吗?"
"送进来。"他声音哑得厉害,昨夜吼得太狠,嗓子现在还像被砂纸磨过。
两分钟后,陈默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,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放在霍沉舟面前的小桌上。"霍总,这是您要的加急件。"年轻的特助看了眼病床上的沈知意,欲言又止,"警方那边刚传来消息,沈念乔的尸检报告出来了,死因是......"
"出去。"霍沉舟打断他,目光已经无法从那个印着鉴定中心LOGO的纸袋上移开。
陈默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轻轻带上了病房门。
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,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。霍沉舟盯着那个牛皮纸袋,指尖微微颤抖。这个鉴定报告,是他昨晚联系加急做的。三天前在密室找到沈知意时,麒麟佩异动的瞬间,父亲临终前那堆在书房焚烧的文件碎片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——那些夹杂在灰烬中的"沈"字,还有模糊的"亲子关系"字样,像淬了毒的针,十五年来自始至终扎在他心头。
现在,答案就在这个薄薄的纸袋里。
他撕开纸袋,抽出里面的报告。目光颤抖着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,最终定格在结论部分那个刺眼的数字上——"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,支持霍沉舟与沈知意存在亲生兄妹血缘关系,亲权概率大于99.99%"。
轰——
霍沉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,耳边嗡嗡作响,仿佛有成百上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。他捏着报告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,纸张边缘很快被捏出褶皱。99.99%......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心上。
所以这三年的婚姻,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悸动,知意每次欲言又止的眼神,还有离婚时她眼里那片死寂的灰烬......全都是建立在一个荒唐的错误上?他不仅亲手伤害了救命恩人,还霸占了自己的亲妹妹整整三年?
"咳..."病床上的沈知意突然轻咳一声,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
霍沉舟猛地抬头,看到她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眉,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挂着晶莹的泪珠。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想起婚后每个深夜她独自坐在飘窗上的背影,想起她手腕上那道始终不肯示人的烧伤疤痕,想起他为了沈念乔一次次对她说出的伤人话语......那些被他当作"贪慕虚荣"的隐忍,此刻全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,凌迟着他的理智。
就在这时,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。霍沉舟下意识地把鉴定报告揉成一团塞进裤袋,警惕地望去。
逆光中,顾淮之站在门口,身上还带着清晨的薄雾。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沈知意脸上时,瞬间柔和得能滴出水来。霍沉舟从未见过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,像看着稀世珍宝,又像是在确认失而复得的信仰。
顾淮之摘下沾着水珠的羊绒大衣递给身后的助理,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。他伸出手,犹豫了一下,最终只是轻轻拂开沈知意额前的碎发。这个动作温柔得过分,像羽毛拂过,却让霍沉舟的心脏骤然紧缩。
"知意,该醒了。"顾淮之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亲昵,"你说过要陪我看苏黎世的第一场雪..."
霍沉舟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,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。他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。"顾淮之,你他妈算什么东西!"
男人缓缓转过身,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冰。"霍总,"他抬手看了眼腕表,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,"现在是早上五点四十分,特护病房探视时间从八点开始。您这样赖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,不觉得失礼吗?"
"不属于我?"霍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指着病床上的沈知意,声音因愤怒而颤抖,"她是我妻子!"
顾淮之突然笑了,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:"哦?是吗?我手里可是有沈小姐亲自签署的离婚协议,还有她委托我全权处理与霍氏集团后续纠纷的授权书。"他顿了顿,上前一步,刻意压低声音,"更何况,昨晚瑞士那边已经传来消息,沈氏珠宝海外业务重组完成,从今天起,知意就是三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。你们霍家现在的状况......"
"闭嘴!"霍沉舟一把揪住顾淮之的衣领,目眦欲裂,"你接近她到底有什么目的?!"
"目的?"顾淮之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笑得更冷,"至少我不会把救命恩人认作仇人,更不会把自己的亲妹妹逼到......"
"你说什么?!"霍沉舟的手猛地收紧。
顾淮之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重复:"我说,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,霍沉舟,你还有没有人性?"
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穿了霍沉舟最后的防线。他踉跄着后退两步,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裤袋里的鉴定报告硌得慌。原来顾淮之早就知道了,他是故意的,故意在这个时候揭开一切,让他无处遁形。
"怎么?被我说中了?"顾淮之步步紧逼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"拿着那份可笑的鉴定报告就认定你们是兄妹?霍沉舟,你的智商是跟沈念乔一起喂狗了吗?"
霍沉舟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怀疑:"你什么意思?"
顾淮之冷笑一声,掏出手机解锁屏幕,怼到霍沉舟面前。屏幕上是张清晰的医疗记录照片,上面显示着沈知意在瑞士接受治疗的时间——正好是鉴定报告上采样的那段日期。
"6月17日到7月5日,知意因为肺部旧伤复发在日内瓦湖畔医院接受治疗,"顾淮之的声音冰冷如刀,"这份报告的采样日期是6月23日,请问霍总,你是怎么让一个远在瑞士的人,来你指定的鉴定中心采样的?"
霍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,一把抢过手机仔细查看。照片上的病历记录清晰详细,甚至有沈知意在医院花园拍摄的照片作为佐证。照片里她穿着病号服,背景是日内瓦湖标志性的喷泉,手腕上依然戴着那串熟悉的银镯。
这不可能......
霍沉舟猛地想起那份报告的来历——是沈念乔死后,在她公寓书房暗格里找到的,里面还放着一封据说是父亲笔迹的信,说当年母亲怀着沈知意时曾被沈家收养,所以才让他必须娶沈家女儿......所有的一切都合情合理,环环相扣,现在却被顾淮之轻描淡写地指出了致命破绽。
"样本..."霍沉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"样本可能是..."
"是沈念乔早就准备好的伪造样本。"顾淮之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"知意从小有哮喘,对酒精严重过敏,可报告里的样本显示没有任何过敏体质特征。这点常识性错误,你居然没发现?"
霍沉舟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酒精过敏——这个细节他比谁都清楚。婚后第一次商务宴请,他不知道她对酒精过敏,劝她喝了杯香槟,结果当晚她就因为急性喉头水肿被送进医院抢救。当时他还以为是小题大做,甚至怀疑她故意在客户面前扫他面子......
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,早已拼凑出真相的全貌。
"你..."霍沉舟张了张嘴,想问什么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顾淮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,眼神复杂难辨。他转过身,重新走到病床边,轻轻握住沈知意的手,动作温柔得不像话。"知意左臂肩胛骨下方,有块月牙形的红胎记,"他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地传到霍沉舟耳中,"是天生的,小时候你开玩笑说像天上掉下来的月牙。这个特征,在你那份所谓的'亲子鉴定报告'里,有提到吗?"
霍沉舟猛地僵住。肩胛骨下方的月牙胎记......这个细节像电流般击中了他的记忆。新婚之夜,他喝醉了酒,无意间看到她背上那块小小的胎记,当时还笑着说像枚精致的印章。后来知意总是穿着高领衣或是长袖睡裙,他渐渐也就忘了这件事......
为什么鉴定报告里没有提到?
顾淮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语气带着一丝悲悯:"因为提供样本的沈念乔,根本不知道这个胎记的存在。她只知道知意左手腕有烧伤疤痕,却不知道这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印记。"
最亲近的人......
这五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霍沉舟的心里。他看着顾淮之熟稔地替沈知意掖好被角,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,嫉妒与悔恨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。原来这么多年,他才是那个局外人,被沈念乔玩弄于股掌之间,亲手将真正爱他的人推开,推向别人的怀抱。
就在这时,病房门再次被推开,陈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脸色苍白:"霍总!查到了!沈念乔公寓的监控拍到了!"他将平板电脑递给霍沉舟,画面有些模糊,但能清晰看到沈念乔偷偷潜入书房,将什么东西塞进墙壁暗格的动作。而在她身后不远处,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霍氏集团的二股东,霍沉舟的二叔霍启明。
"他们......"霍沉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"沈念乔是霍启明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,"顾淮之的声音冷冷响起,"当年绑架你的人就是霍启明,他想夺取霍氏控制权。沈念乔救你的戏码是假的,火灾是她自导自演,砍下小指栽赃知意,甚至伪造亲子鉴定报告......所有的一切,都是为了让你彻底信任她,疏远知意,最终架空你的权力。"
真相像剥洋葱般一层层揭开,辛辣刺眼,直叫人泪流满面。霍沉舟看着平板上二叔和沈念乔密谋的画面,想起父亲临终前抓住他的手反复叮嘱"小心你二叔",想起知意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眼神,想起她离婚时那句绝望的"霍沉舟,你会后悔的"......
原来他真的错了。错得离谱,错得荒唐,错得万劫不复。
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疼痛,霍沉舟低头一看,只见胸前的麒麟佩不知何时竟变得滚烫,上面的纹路隐隐渗出红色,像是在泣血。他踉跄着后退,膝盖一软,重重跪倒在地。
"知意......"他哽咽着,看向病床上沉睡的女人,泪水终于决堤,"对不起......知意,我对不起你......"
就在这时,病床上的沈知意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,长长的睫毛颤抖着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她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天花板,然后慢慢聚焦,落在跪在地上痛哭的霍沉舟身上。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没有惊讶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
"霍总,"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却异常清晰,"你怎么在这里?"
霍沉舟猛地抬头,对上她的目光,心脏骤然停止跳动。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封。
顾淮之站起身,将沈知意小心翼翼地扶起来,在她背后垫上枕头。"身体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"他语气里的关切藏都藏不住。
沈知意轻轻摇头,目光依然落在霍沉舟身上,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。"陈默,"她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"把他请出去。我不想看到无关的人。"
无关的人......
这四个字像重锤般狠狠砸在霍沉舟心上,让他痛得几乎蜷缩起来。他想说什么,想解释,想忏悔,可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默上前来,轻轻拉住他的胳膊。
"霍总,我们走吧。"陈默的声音带着不忍。
霍沉舟没有反抗,任由陈默将他拖起来,拖向病房门口。走到门口时,他猛地回头,看到沈知意正靠在顾淮之怀里,微微侧头,露出肩胛骨下方那块小小的月牙胎记,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粉色。
那是他曾经吻过的地方。
门被轻轻关上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霍沉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听着里面传来顾淮之温柔的低语,还有沈知意偶尔回应的浅笑。那些细微的声响像无数根针,扎得他体无完肤。
胸口的麒麟佩依旧滚烫,他低头一看,惊讶地发现玉佩上渗出的红色液体竟然真的像是血液,顺着纹路缓缓流动,最终滴落在洁白的地砖上,绽开一朵妖冶的红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