舷窗外的云雾像是被揉碎的棉絮，大片大片地铺陈在天际，泛着淡淡的乳白，又因光线折射泛出些微的银蓝。机身穿过一层较厚的云团时，窗外的景致短暂地模糊了一瞬，随即又清晰起来——下方是隐约可见的墨绿色山脉轮廓，像沉睡巨兽的脊背，在云雾间若隐若现。
这架私人飞机正平稳地穿行在气流里，机舱内静得只余引擎低沉的嗡鸣。机身上，那个烫金的“殷”字在云雾的映衬下，更显温润而有分量，那是殷家千年沉淀下的印记。
机舱一角，五岁的凌瑾妤静静地坐在那里。她穿着一身小小的黑色连衣裙，料子柔软，却衬得她本就白皙的小脸愈发清透，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。乌黑的头发被仔细地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，随着飞机轻微的颠簸，偶尔轻轻晃动一下，添了几分孩子气，可这份孩子气却被她脸上的神情冲淡了。
她微微侧着头，目光落在窗外不断流动的云雾上，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没有孩童初见这般景致的好奇，没有一丝雀跃，甚至连寻常孩子会有的茫然都没有，只有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，或者说，是沉寂。那双眼睛很亮，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，可眼底深处，却藏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时光，在看一些遥远的过往。
L洲
她17岁以后就没离开过的地方
真是………令人怀念呢
凌瑾妤那漂亮的紫瞳里闪过一丝极淡、极冷的血腥。
忽然，天空变得灰蓝，凌瑾妤知道到，她快到L洲了
L洲国际机场的清晨，总该是伴着行李箱滚轮碾过地砖的咕噜声、广播里中英文播报的提醒声，还有旅客们压低了声的交谈声，混着咖啡机运作的嗡鸣，凑成一团鲜活的热闹。可今天不一样，从安检口往里走，空气里像浸了层冰，静得有些发瘆。
值机柜台后，小姑娘指尖在键盘上敲得极轻，生怕按键声打破这诡异的安静；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，连车轮都像裹了层棉，碾过地面只留一道几乎听不见的痕；连平时总爱隔着柜台说笑的地勤，此刻也只是用眼神递话，嘴唇动了动，声音全咽在了喉咙里。每个人都绷着肩，动作放得又慢又轻，仿佛周围有看不见的线，稍重一点就会扯断什么。
候机大厅靠窗的位置，一群人立在那儿，黑得像团化不开的墨。都是深色风衣，领口扣得严实，裤脚熨得笔挺，脚下的皮鞋沾着点晨露，却没半分尘杂。他们没说话，也没看手机，就那么背着手站成一排，目光落在抵达口的电子屏上，连呼吸都放轻了，倒像是在等什么不能惊扰的人。
角落的休息区，新来的实习生小林攥着刚领的工作手册，偷偷戳了戳旁边正擦扫描仪的老前辈鲁哥。他刚入职三天，哪见过这阵仗，连平时总吵吵嚷嚷的航班信息屏，今天都像是调小了音量，嗡嗡声弱得像蚊子叫。
“鲁哥，”小林压低了嗓子，眼睛瞟着那排黑衣人，又飞快缩回来，“今天这机场咋回事啊？安静得我心头发慌。这……咱机场该不会是要倒闭了吧？”最后那句他是半开玩笑说的，还扯了扯嘴角，想缓和下气氛。
话刚落，鲁哥手里的抹布“啪”地掉在地上，他几乎是弹起来的，一把捂住小林的嘴，力道大得小林差点呛着。鲁哥的脸都白了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先飞快扫了眼那排黑衣人——还好，他们没回头，还是直挺挺地站着——又转头瞪着小林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，嘴唇哆嗦着，好半天才松开手，声音压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：
“你小子疯了！这种话也敢说？”他抬手往小林后脑勺拍了下，又赶紧收回手，像是怕动静太大，“我也不知道具体咋回事，但能让整个机场这么敛声屏气，连工作人员都得踮着脚走路的，除了殷家，没第二家有这分量！”
“殷家？”小林愣了下，刚被捂住嘴的惊慌还没散，眼睛里又蒙了层茫然，可下一秒，他猛地睁大眼睛，倒吸一口凉气，声音都变了调：“是我想的那个殷家？”
鲁哥狠狠点头，又朝他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，下巴往那排黑衣人方向努了努：“除了他们还能有谁？L洲地面上，千年的宗族，盘根错节多少年了。他们要在这儿等谁，整个机场敢不静下来？你刚才那话要是被他们听见，别说你这实习岗保不住，我这干了二十年的老骨头都得跟着遭殃！”
小林的脸“唰”地白了，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。他来L洲前就听过殷家的名，说那是本地压箱底的宗族，往那儿一站，不用说话，周遭的气场都得变。他刚才还傻乎乎开玩笑，现在想起那排黑衣人的样子，只觉得后脖颈子发凉——难怪他们站在那儿，连空气都像是冻住了，原来竟是殷家的人。
他赶紧低下头，攥着手册的手都在抖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，只偷偷抬眼再看了眼那排黑衣人。他们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，像株株沉默的树，立在安静得近乎凝滞的机场里，等着那个不知是谁，却能让整个L洲机场都低眉敛目的人。
飞机缓缓落地，凌瑾妤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，“妤儿。”殷云姝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
凌瑾妤转头看向殷云姝，眼底那抹血腥消失不见
殷云姝伸手自然牵住她手腕，指尖微凉：“走吧，下飞机。”
舱门的金属锁扣发出轻响时，机场停机坪上的风都似停了一瞬。铺着暗红丝绒的舷梯缓缓往下放，梯级与机身衔接处擦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，衬得周遭愈发安静——那排立在坪边的黑衣人仍直挺挺站着，黑色风衣下摆被风掀得轻晃，却没人敢动半分。
直到舱门内先探出一截黑色裤脚，跟着是同色风衣的下摆，殷云姝牵着凌瑾妤的手走出来时，停机坪上像被按下某个开关。她的风衣领口敞着些，露出里面同色针织衫的领口，高马尾在脑后束得利落，转身时发梢轻扫过肩头，那双紫眸先淡淡扫过下方，没什么温度，却让所有人下意识绷紧了背。
“家主。”
整齐划一的声线骤然响起，不高，却透着不敢错半分的恭敬，几百人异口同声，竟没一点杂音。
殷云姝似垂眸看凌瑾妤时，紫眸里的淡漠瞬间化了，漾开点柔意，像冰面融了层薄暖。她微微侧过头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说：“妤儿，在L洲，你叫殷星妤。”
下一秒，殷云姝转回头，看向众人的视线又覆上了层冷意，那双紫眸扫过去时，像带着无形的压力，方才还齐声唤“家主”的人群竟没一个敢出声，连呼吸都放轻了，生怕惊扰了这位久未归家的家主。
他们这位家主，五年前突然离开L洲，没人知道去了哪里，可这五年里，族中那些趁机作乱、想动殷家根基的旁支，还有外头那些觊觎殷家产业的势力，没一个有好下场——不是一夜之间公司破产，就是举家搬离L洲，再没敢回来的，连查都查不到痕迹。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，不过是这位远在别处的家主，没松过对L洲的掌控罢了。
她那“蛇蝎冰美人”的名号，自她十八岁接管殷家时就在L洲传了多年，倒不是因她容貌有艳烈，是她手段狠厉，心思难测，笑的时候可能藏着刀，冷着脸时，更让人猜不透下一秒会动谁。
这时，殷云姝将凌瑾妤往身前带了带，冷漠的声音响起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：“这是我女儿，殷星妤。”
“女儿”两个字像颗小石子砸进静水里，人群里瞬间掠过阵极轻的骚动——不是敢喧哗，是实在惊得没忍住呼吸的滞涩。家主结婚了？什么时候的事？竟还有了女儿？这些年她在外头，竟是成了家？
无数念头在心里翻涌，却没人敢抬头，更没人敢多问一句。不过片刻，更整齐的声线再次响起，比刚才更恭敬几分：“大小姐。”
凌瑾妤——此刻该叫殷星妤了，被她护在身侧，听着那声“大小姐”，心里头没起半分波澜。上辈子在这L洲，这三个字她听了不知多少遍
她天生就少了些感知情绪的弦，旁人听见这阵仗或许会慌，会怯，或是生出些被重视的雀跃，可这些情绪在她心里都落不了地。脸上自然也没什么表情，眉眼平平整整的，连唇角都没动一下，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殷云姝身侧，淡漠得像株不惹尘埃的玉
殷云姝牵着殷星妤的手，一步一步走下铺着红毯的舷梯。高跟鞋踩在丝绒上，发出轻而稳的声响，在这过分安静的停机坪上，竟显得格外清晰。
舷梯下，除了那些一身黑衣的护卫，还站着些衣着同样考究、却掩不住局促的人——是殷家的旁系成员。他们早得了消息，说家主要带大小姐回来，一个个心里都揣着好奇，想瞧瞧这位从未露面的大小姐究竟长什么样，是随了家主的清冷，还是另有模样。可眼角余光刚要往殷星妤身上瞟，就被殷云姝扫过来的眼神冻住。
那眼神没什么具体的情绪，却像带着无形的重量，压得人不敢妄动。旁系里几个年轻些的，原本还想借着抬头整理衣领的动作偷瞄一眼，对上殷云姝那双紫眸，只觉得后颈一凉，慌忙低下头去，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。
没办法，家主这威压实在太强。五年没见，非但没减，反倒添了几分沉淀后的慑人。他们这些旁系，这些年没少被家主不动声色地敲打，哪敢在这时候触她的逆鳞？求生欲在心里叫嚣着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，还是乖乖垂着眼，看自己鞋尖前那片地最稳妥。
殷星妤被殷云姝牵着，能感觉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、却又迅速收回的目光。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眼皮微抬，扫了眼那些垂头站着的人——上辈子这些旁系的嘴脸，她见过太多，此刻倒也没什么多余的感触，只觉得这阵仗，和记忆里某些时刻，竟有些重合。
两人穿过人群时，两旁的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，让出条比刚才宽了近一倍的通路。殷云姝连眼角都没往他们身上斜，径直牵着殷星妤往机场外走，黑色的风衣与殷星妤身上浅灰的针织衫相衬，倒像是幅冷调却稳妥的画。
机场外的VIP车道旁，早停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。驾驶座上的司机老于正隔着车窗望过来，见两道身影走近，立刻推开车门快步下来。
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身上的黑色制服熨帖笔挺，脸上带着层温和的笑意，却没半分逾矩的热络——他跟着殷云姝快十几年了，从她刚接手殷家时就当司机，最清楚这位家主的性子。他快步绕到后座旁，手搭在车门框上挡着，轻轻拉开了车门，微微躬身道：“家主，大小姐。”
声音不高不低，透着恰到好处的尊敬。他目光落在殷云姝身上时，是熟稔的服从，扫过殷星妤时，也只是极快地瞥了眼她垂着的侧脸，便立刻收回视线——哪些该看，哪些不该问，这是在殷家待久了的分寸。
殷云姝没说话，只是轻轻拍了拍殷星妤的手背，示意她先上车。等殷星妤弯腰坐进后座，她才跟着坐了进去。老于轻轻关上车门，动作轻得几乎没声响，而后绕回驾驶座，坐定后也没立刻发动车子，只等后座传来殷云姝淡淡的一句“走吧”，才缓缓启动了轿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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