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膏抹上去时，听雪自己都愣了愣。那口子确实不大，不过是捡瓷片时被尖棱划了道细痕，血珠渗了两颗就凝住了，比起从前洗衣时被皂角刺扎、缝补时被针扎，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可禅院直哉捏着她指尖的力道很稳，拇指肚碾开药膏时，连指缝里蹭到的那点都仔细抹匀了。他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皮肤，比药膏凉，却又隐隐透着点热，烫得她耳尖悄悄红了。
“大人，其实……”她想说来着，这点伤真不用这么费心。
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，他抬眼瞥她，眉峰还蹙着，语气却松了点：“再犟，就让你把碎瓷片一片片捡回来，数清楚少了多少块。”
听雪赶紧闭了嘴，乖乖任他捏着手指。他涂完药，又从药盒里取了片干净的纱布，笨拙地想缠上去。
许是从没做过这活计，绕了两圈都没系好，纱布拉得紧了，听雪“唔”了声，他立刻松了手，眉头皱得更紧：“怎么？”
“没、没事。”她摇摇头，看着他指尖捏着纱布，有些无措的样子。
为什么突然对她发火她都还没有想好，一个小伤口而已，她也没想到禅院直哉会过来给她送药，居然还给她亲自上药。
如果只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情也太奇怪了吧，禅院直哉难道是这种人吗？
如果他真的是这种人的话，爬床的人只会更多的吧。想到这听雪都有点忍不住的想笑，但禅院直哉还在旁边，只能憋住笑意。万一因为她的笑，又开始发疯怎么办。
他终是没缠好，把纱布往案上一放，语气又硬了：“自己弄。别沾水，别碰针线。再让我看见你拿针，仔细你的手。”
说完转身就走，走到门口又停了停，没回头：“让侍女来补窗纱。”
脚步声远了，听雪才低头看自己的指尖。药膏凉丝丝地渗进皮肤里，那点疼果然轻了。
她拿起纱布慢慢缠好，其实这么小的伤口可能晚两分钟就愈合了吧，根本没这个必要。但怕禅院直哉因为这个事情又生气，她还是缠好了。
毕竟禅院直哉的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，她没死也是万幸。
完全拿不准这个人的心思，明明昨天还说着让她留下什么的。想到自己好像确实是留在了禅院直哉的院中，她不禁沉默了一下。
成为了禅院的贴身侍从，是好事还是坏事呢。
…………
秋阳把桂树的影子筛得碎碎的，落在听雪身上时，像撒了把淡金的细沙。
她就蹲在最粗的那截树干旁，浅灰色的和服洗得有些发白，领口规规矩矩系着，连袖口都掖得平整，可偏是这样素净到近乎简陋的衣裳，衬得她露在外面的脖颈愈发白。
那白不是寡淡的白，是像浸了水的玉，透着点润，连阳光落在上面都像怕烫着似的，轻轻巧巧地滑开。
她手里捏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饭团，没放酱也没裹菜，只糯米本身的白。低头咬时，唇瓣轻轻抿起，是自然的淡红，比枝头刚落的桂花还鲜一点。
“啊，果然吃多少次还是觉得很难吃呢，只有一片海苔和米饭。”她盯着手中的饭团嘟囔着。
米色的长发松松挽了个低髻，几缕碎发垂在颊边，被风拂得轻轻动，发丝泛着柔和的光，衬得她侧脸的线条软乎乎的。
忽然有片桂花落在她鼻尖，她眨了眨眼，浅紫色的瞳孔亮了亮—，那颜色真少见，不是深紫的沉，是像春日融了一半的冰湖，清透里带着点朦胧，眼尾微微下垂，更显得温顺。
她抬手想拂掉那片桂花，指尖纤细，指甲是淡粉的，没涂蔻丹，却比院里新开的山茶还干净好看。
禅院直哉刚从回廊拐过来，脚步猛地顿住。
他原是要去取廊下晒的经卷，目光不经意扫过去，就再移不开了。本可以叫下人去取的，但不知为何，他忍不住出门，像是去寻找什么一样。
不是什么华丽的衣饰，也不是刻意摆的姿态，她就那样蹲在树下吃饭团，连拂桂花的动作都慢半拍，可偏是这样，让他想起去年秋日在山涧见的那株白梅，明明生在石缝里，周遭都是枯草，可花瓣落时，就是让人挪不开眼。
他盯着听雪看了好一会儿，直到她吃完半个饭团，抬手用手帕轻擦嘴角，他才猛地回神。
耳廓“轰”地一下热了。
他居然盯着这个女人看了这么久？还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！！
不过就是有几分姿色就一直妄图想勾引他，吃个饭团还要在那里吃，摆明了就是想勾引他。
但他禅院直哉绝不会这样轻易被勾引的，这个小小的女仆，有时间一定要给点教训。
他只不过是给她上了个药而已。
禅院直哉喉结动了动，没敢再看，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转身往回走，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，惊得桂树上又落了几片花瓣，落在他方才站的地方，像替他没来得及收的目光，悄悄停了片刻。
而树下的听雪，只隐约听见脚步声匆匆远去，她抬头望了眼回廊尽头，疑惑地蹙了蹙眉，又低头咬了口饭团—，方才好像有视线落在身上，温温的，像秋阳，却又比秋阳烫一点。
没太在意的收回了目光。
“有点想柚月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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