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如时懿欢说的那样,纵然夜清宴如何不情愿,到底还是要乖乖跟了全程。
好在夜府后院本就豪华,宫人们动作也迅速,在九月前总算是完工了。
钦差带着宫人们北上回禀,夜府中还没有安静片刻,御前开路的官员们又已经到达了,除却验收装潢成果外,也将宫里伺候的宫女嬷嬷们一并安置,又摆了些宫中规制的物件。
皇上如今在扬州,数日后御驾便会亲临,官员们必须在此之前再度确认夜府周围乃至淮州辖内是否安全。
乐知府作为当地的知府,自然是全程跟随。
由于前阵子换子一事,乐知府眼见的老了许多,纵然看着还精神,头上的白发却怎么也遮掩不住。
前来验收的钦差恰好是顾王一派的人,因着“乐逸政”的事对乐知府与时老爷都没有多少好脸色,验收的时候也总是吹毛求疵,诸位官员对此不由得脸色讪讪,争着将错揽到自己头上,只有宅子的主人夜清宴,听着这些话像是耳旁风,丝毫不在意。
他甚至对皇帝也没有多少尊敬,晚上的时候还偷偷跟时懿欢说:“若是他还不满意,就只能委屈皇帝陛下住酒楼了。”
比他更不高兴的,是最近经常跟在他身边的一个望中楼的高级管事。
自从皇上南巡的消息传来,这位平日里看着还算开朗的小管事也和夜清宴一样臭着脸,对着时懿欢还好,若是对着那几个官员直接没有一点好脸色。
平常话挺多的孩子,面对那些官员始终都是言简意赅。
面对前来验收的官员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。
时懿欢看在眼里实在稀奇。
难道江湖中人都这般不拘小节吗?
对于时懿欢的疑问,夜清宴只是笑了笑,用一句孩子还小,便轻易敷衍了过去。
官员们将院中一一看过,那位钦差一通吹毛求疵过后,自觉已经下够了马威,终于堪堪停口,临行前仰着脸对送行的众人道:“皇帝不日便到达行宫,还请诸位准备周全,切莫怠慢。”
一众随行人员点头应声,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。
为了不怠慢圣驾,宫中的老嬷嬷们还提前来教府中人规矩,时懿欢作为夜家的主母,自然也要跟着学。
一连几日,时懿欢终于能够了解夜清宴那几日的心情了。
世家大族的规矩已经挺多的,但是与宫中规矩比起来,到底是小巫见大巫。
所幸时懿欢前世有跟着祖父出席过宫中的宴会,学起来并不难,还被宫中的老嬷嬷一阵夸赞。
“夫人这般大方的仪态,做个王妃也足够了。”
面对这般夸奖,时懿欢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,只能笑着道谢。
“明日皇上便要亲临扬州了……”时懿欢将手上的团扇放下,脸上的神色难免有些紧张。
就算是前世,她也只敢远远看一眼圣驾,如今竟然会离得这么近。
夜清宴侧过头看她,道:“无需紧张,这半年你管理家宅有功,皇上会满意的。”
时懿欢有些莫名地看着他。
皇上又怎么会关注一介内宅女子,夜清宴这话说着实在无端。
墙外更夫打更的声音模糊传来,已是三更天了。
“夜深了,早些安置吧。”夜清宴起身要走,衣袖却被拉住。
他侧身去看时懿欢,以为她有什么事,便静静等了一会儿。
时懿欢掌心潮湿,抿了抿唇道:“今晚,你还是留下来吧。”
夜清宴闻言有些惊讶,他正了身子,面对时懿欢,似乎是没听清时懿欢的话。
时懿欢只觉得脸上异常发烫,纵然只是一句寻常的问话,受过世家礼仪教育的她却还是觉得莫名露骨。
但是没办法,夜府如今为接圣驾,主院已经腾出来了。
最近两人都是分开住在偏院里的。
但是明日御驾亲临,她们总不能还从不同的院子里出现吧。
到时候可是有几百只眼睛盯着,若是传出去,只会让人以为她与夜清宴婚内不和。
纵然她觉得没有所谓,母亲听了这些传言只怕会为她担忧。
片刻后,夜清宴似乎明白了时懿欢的意思,顿了顿,道:“明白了,我让人搬一张小榻过来,你快去睡吧,不会让人看出什么的。”
时懿欢抬头,用一种似怪似嗔的眼神瞪他,烛火静静跃动着,方才还清凉的房中忽然笼罩了一层粘腻又怪异的气氛。
这大半夜的,劳动下人去搬东西,原本不显眼的也变得显眼了。
这外间东西又多,一晚上怎么能睡得安稳。
明日夜清宴可还要接驾,总不能让他带着一脸倦色出现在众人面前,那成何体统。
时懿欢抿了抿唇,道:“夜已经深了,有什么明天再做吧,今晚先将就一夜,左右都拜了堂,我并不在意。”
尽管她故作镇定,拼命遮掩,夜清宴还是从她声音中听出了一丝颤抖。
从烛光下看时懿欢的脸,两颊的薄红像是天然的胭脂,让人无端生出两分怜惜。
夜清宴无奈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,嘴唇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了。
“好了!”时懿欢的声音稳了不少,“已经三更天了,再不睡明日该起不来了。”
夜清宴被捏着嘴,抬眼对上时懿欢眸中水雾后的亮光,无奈点了点头。
里屋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火,比外间昏暗不少,两人隔着屏风各自更衣。
夜清宴摘面具的动作停了停,最后还是放下了手。
时懿欢走到床边,便看到夜清宴穿着中衣坐在床边,面上的白玉面具仍然带着。
她看着,桃花一样的眼眸不知道闪烁着怎样的情绪,在烛火跃动时,迈步上前,走到了夜清宴面前,缓缓抬手。
入手是微凉的触感,似乎还雕刻了什么花纹,时懿欢沿着那些凹凸不平的花纹缓缓抚摸,不多时,手腕被人握住。
“为什么不摘了。”时懿欢轻轻问道。
“你不怕吗?”夜清宴微微挑眉。
夜色中不知道是谁轻笑一声,时懿欢伸手绕到夜清宴的脑后,试探地停留一瞬,没有被阻止。
“谁家夫君睡觉还带着面具啊。”她手腕一用力,将面具的扣搭轻轻解开,夜清宴的黑发擦过指尖,像是轻柔的丝绸。
世人总说夜家公子半边脸貌若夜叉,面具之下是一副狰狞面孔,时懿欢看着,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伤口。
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,她伸手摸了摸那暗红褶皱的皮肤。
“好了。”夜清宴无奈叹了口气,“真好奇就明天再看吧,时间不早了。”
烛火被吹灭,两人隔着一个人的距离,盖着两床被子躺在床上。
时懿欢闻着一旁隐约飘来的清冷檀香,缓缓闭上了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