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塚善实第一次见到闵玧其,是在东京都立康复中心的午夜诊疗室。
她右腿义肢的传感器又失灵了,金属关节在暴雨中发出刺耳的"咔嗒"声。推开诊疗室门的瞬间,钢琴声戛然而止——穿黑色卫衣的男人正用左手单指弹奏《致爱丽丝》,右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。
"闭馆了。"他头也不抬。
白塚杵着拐杖挪到钢琴边,突然伸手按下中央C键:"音准偏了14音分。"
男人终于抬头,眼下青黑像抹不开的墨:"动画师还懂这个?"
"车祸前是钢琴老师。"她敲了敲义肢,"现在只能听,不能弹。"
监护仪的滴答声里,闵玧其把止痛药推到她面前:"巧了,我现在只能弹,不能写。"
凌晨四点的便利店,白塚撞见闵玧其偷吃关东煮。
"腱鞘炎禁食辛辣。"她抢走他的辣味香肠,"医嘱没看?"
闵玧其晃着病历本:"'音乐创作障碍'算什么诊断?"玻璃门映出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,"倒是你,截肢患者还熬夜画分镜?"
白塚的素描本被翻到最新页——满纸都是他弹琴时绷带散落的画面,角落标注着「分镜07:左手特写/痛觉残留」。
"侵权。"闵玧其撕下那页塞进钱包,"赔偿金打我卡上。"
白塚的工作室堆满未完成的动画企划,闵玧其的药盒里攒着七种抗抑郁剂。
某个失眠夜,她收到简讯:「来弹琴」
康复中心钢琴室,闵玧其把她的义肢架在延音踏板上:"你踩拍子。"他残缺的右手悬在琴键上方,"我试试...给你写首歌。"
第一小节就弹错了三个音。白塚突然抓住他颤抖的手腕按向琴键,不和谐音炸响在夜空里。
"疼吗?"她问。
闵玧其看着两人交叠的伤疤:"比睡不着好。"
白塚的动画短片入围柏林电影节那天,闵玧其消失了。
工作室只留下半页乐谱,背面写着:「版权费够买套新义肢」
她疯狂拨打无人接听的电话,直到在垃圾桶底发现被撕碎的诊疗记录——「腕管综合征晚期,建议终止职业演奏」。
雨又下了起来,白塚对着满墙分镜稿举起注射器,镜头摇到窗边突然定焦:
闵玧其的黑色卫衣挂在衣架上,口袋里露出半盒她常吃的止痛药。
领奖台上,白塚播放了未完成的终章。
动画里的钢琴师永远弹不到最后一个音符,就像她永远调不准义肢的传感器。片尾字幕浮现时,观众席突然传来熟悉的错音——
闵玧其坐在轮椅上,用左手敲着扶手打拍子。他面前的乐谱写着《Into Sleep》,但修改标记全是她的笔迹。
"版权法规定,"他举起伤残鉴定书,"共同创作者必须平分奖金。"
白塚把奖杯砸进他怀里:"那你要活到分红那天。"
白塚善实回到工作室的第三天,收到一个匿名包裹。
牛皮纸袋里是一沓泛黄的乐谱,最上方那页写着《Into Sleep》——正是闵玧其在她离开那晚创作的曲子。谱面边缘有被咖啡晕染的痕迹,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。
她翻开最后一页,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:
**「给善实:
这首本该在你面试合格那天弹给你听。
——玧其 2017.3.8」**
窗外雨声渐密,白塚的指尖无意识抚过右腿的疤痕。那场车祸后,她再也没能跳舞,而闵玧其的钢琴声也永远停在了救护车的鸣笛里。
蓝发男人再次出现在工作室时,白塚正在调试新装的义肢。
“守先生去京都取材了。”她放下螺丝刀,“您是……?”
“金南俊。”男人递来一张黑胶唱片,封套印着闵玧其的侧脸,“他托我转交未公开的专辑母带。”
唱片机转动时,白塚突然认出旋律——正是《Into Sleep》的完整版。但歌词里多了一段她从未听过的rap:
**「你问为何总写沉重的歌?
因为最亮的星光
都沉在轮椅碾过的辙痕里」**
金南俊的玻璃眼瞳映出她颤抖的双手:“他改了三十二版歌词,最后说……‘这样她就能听懂’。”
闵玧其的复诊日,藤田医生递给他一盒录像带。
“善实小姐留下的。”画面里是白塚做义肢康复训练的身影,她对着镜头笑:“看,我能站十秒了!”
背景音里突然传来闵玧其的声音:“……笨死了,重心要往前。”——原来他一直在镜头外守着。
藤田医生叹气:“她让我转告您,护腿装置的钱会分期还清。”
闵玧其捏扁咖啡罐,金属扭曲声盖过录音里白塚的哽咽:“其实我最怕的不是疼……是玧其先生弹不了钢琴的手。”
白塚在工作室熬夜完成分镜时,电视机正重播闵玧其的电台采访。
主持人问:“《Into Sleep》的创作灵感是?”
电流杂音中,他的声音有些失真:“…一个总在凌晨三点画分镜的笨蛋。”
她猛地抬头,窗外晨曦恰好照亮桌角的小熊贴纸——那是闵玧其某次醉酒后贴的,下面藏着一行小字:
**「善实的第3001次日落,我依然醒着」**
原来他记得。记得她说过“动画师的日常就是追逐永远差一帧的日出”。
闵玧其生日当天,白塚带着完成的动画短片闯进他的工作室。
屏幕上的铅笔稿逐帧浮现:
- 车祸瞬间被拉长的秒针
- 轮椅碾过乐谱的褶皱
- 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在雨夜诊疗室门口交错而过
最后定格在一行手写字:
「Into Sleep, But You're My Dawn.」
闵玧其按下暂停键,阴影中传来金属打火机的脆响:“…你偷看了我的歌词本。”
“不。”白塚举起义肢,“是你先偷走了我的疼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