臧海耳后那句低语如寒刃贴颈,他脊背一紧,却未立即回头。夜风拂过檐角残瓦,吹动他衣袂翻飞,掩去袖中悄然凝聚的力道。
“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。”
声音不急不缓,带着几分戏谑,又似早有预料。
臧海缓缓转身,目光落在来人身上。那人立于断墙之上,身形修长,面覆黑纱,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。月光映在其上,竟泛着冷光。
面具人。
臧海心头一沉,面上却不显分毫:“原来阁下也在此处赏夜景?”
“你跟了我一路。”面具人轻笑一声,“藏得倒是不错,可惜,还是慢了一步。”
臧海垂眸,心中迅速盘算对策。若此刻动手,胜算极低;若拖延时间,或许能寻到脱身之机。
“你究竟是谁?”他低声问道。
面具人没有回答,反而缓步走近两步,声音低沉:“赵秉文已对你生疑,百里弘毅也在追查你的过往。你还能撑多久?”
臧海神色微变。
果然,对方早已掌握他的处境。
“你想让我做什么?”他试探地问。
“继续演下去。”面具人语气平静,“百里弘毅若是察觉你的身份,便顺势让他知道——但必须是在我们安排好的时机。”
臧海眉头微皱:“你是想借我引出幕后之人?”
“聪明。”面具人嘴角微微勾起,“不过,别忘了,你的命,不只是你自己的。”
话音落下,身影一闪,已然跃上屋脊,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臧海站在原地,良久未动。风穿巷而过,吹乱了他的发丝,也吹散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。
翌日清晨,御史台内,百里弘毅正翻阅案卷,神情专注。臧海步入书房,见其眉间隐有倦意,便轻声道:“大人昨夜可曾安歇?”
百里弘毅抬眼看他一眼,点了点头:“昨夜刺客之事尚未厘清,赵大人那边也传来新的密信。”
臧海闻言,不动声色地走到案前,将手中茶盏放下:“刺客身份可有眉目?”
“尚无定论。”百里弘毅合上案卷,目光落在臧海身上,“不过,我昨日回想起一事。”
臧海心下一紧,面上却依旧从容:“何事?”
“你曾在牢中点住刺客要穴,手法精准,仿佛习练多年。”百里弘毅缓缓开口,“那不是寻常幕僚该有的本事。”
臧海指尖微蜷,笑意却未减:“大人多虑了,不过是些江湖粗浅功夫罢了。”
百里弘毅未再追问,只是静静凝视着他,眼神如水般沉静,却又似暗藏锋芒。
两人对视片刻,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庄芦隐匆匆入内,神色凝重:“赵大人召见,说是有要事相商。”
百里弘毅起身整理衣袍,看向臧海:“走吧。”
臧海点头应声,随其一同前往赵府。
一路上,百里弘毅沉默不语,步伐稳健,却透着一丝谨慎。臧海察觉到他的异样,心中警铃大作。
赵府书房内,烛火摇曳,赵秉文端坐主位,面色阴沉。
“昨日刺客已死。”他开门见山,语气冷峻,“临死前,吐出一个字——‘稚’。”
百里弘毅与臧海皆是一震。
“稚?”百里弘毅眉头微蹙,“莫非是……稚奴?”
赵秉文目光微闪,缓缓点头:“有人怀疑,刺客与当年失踪的稚奴有关。”
臧海心头一跳,面上却依旧镇定:“此事尚无确凿证据,恐为他人栽赃。”
“你似乎对此格外在意。”赵秉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,“为何?”
“属下只是觉得,此案牵涉甚广,不可轻率定论。”臧海答得滴水不漏。
赵秉文沉吟片刻,忽而转向百里弘毅:“弘毅,你如何看待此事?”
百里弘毅目光微敛,缓缓道:“若刺客真与此人有关,那此人必然精通机关术,且对朝局极为了解。”
他说罢,目光轻轻扫过臧海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:“或许,他就在我们身边。”
臧海心头一凛,面上却依旧从容:“大人所言极是,属下愿全力协助调查。”
赵秉文点头:“好。”
议事结束,三人各自离去。
走出赵府,天色已近黄昏,夕阳洒落洛阳城,金光斑驳。百里弘毅与臧海并肩而行,脚步缓慢。
“你与稚奴,是否相识?”百里弘毅忽然开口。
臧海脚步一顿,随即恢复如常:“听闻其名,未曾谋面。”
“是么?”百里弘毅侧目看他,眼中闪过一丝探究,“可我总觉得,你们二人之间,有些相似之处。”
“大人说笑了。”臧海淡淡一笑,“我只是个幕僚,怎敢与昔日天才机关师相比。”
百里弘毅未再言语,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,而后继续前行。
臧海望着他的背影,心中思绪翻涌。百里弘毅的怀疑,已如蛛网般悄然张开,稍有不慎,便会陷入其中。
回到客栈,夜色已深。臧海独坐窗前,取出从赵府带回的古籍,细细翻阅。书中夹杂的机关图纹,与他在藏锋阁旧址见过的图案几近相同。
他指尖轻抚图纸,脑海中浮现出幼年时的记忆。那些被烈火吞噬的画面,那些被血染红的夜晚……
门扉忽响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是我。”庄芦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臧海收起书册,起身开门。
庄芦隐步入房内,神色凝重:“今日赵大人召集众人,实则是为了试探你。”
臧海眉峰微挑:“试探?”
“他故意放出‘稚’字,观察你的反应。”庄芦隐低声道,“你虽掩饰得当,但百里弘毅已有所察觉。”
臧海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打算如何应对?”庄芦隐问。
“只能继续演下去。”臧海语气坚定,“如今,我已无退路。”
庄芦隐看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:“你真的愿意为此付出一切?”
臧海望向窗外夜空,目光深邃如渊:“若不如此,我连复仇的机会都不会有。”
夜风拂过,吹灭了烛火。
黑暗中,他握紧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翌日,御史台内,百里弘毅正在查阅一份旧档,忽而停笔,目光落在某一页上。
“稚奴……七岁能解九宫格,十一岁改良鲁班锁,十四岁设计千机匣……”他低声念道,忽而抬头,看向门口。
臧海正好踏入门槛。
百里弘毅合上案卷,轻声道:“你可会解九宫格?”
臧海一怔,随即笑道:“略懂一二。”
“那便试试。”百里弘毅推过一张纸,纸上绘着复杂的九宫格图。
臧海接过,略一思索,提笔画线,片刻便完成。
百里弘毅看着那流畅的笔迹,眼中光芒一闪。
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——
臧海,就是稚奴。
可他并未立刻揭破,而是缓缓合上案卷,语气平静:“你解得很快。”
“大人谬赞。”臧海微笑。
百里弘毅望着他,忽然道:“你可知,我为何迟迟未揭穿你?”
臧海笑容微滞。
“因为我还不确定,你究竟想做什么。”百里弘毅直视着他,“但我想知道真相。”
臧海沉默片刻,终是轻声道:“真相……未必是你想要的答案。”
“那就让我自己判断。”百里弘毅语气坚定,“你到底是谁?”
臧海望着他,眼中情绪复杂。
半晌,他缓缓开口:“我是谁……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这盘棋,已经开始了。”
话音未落,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大人!出事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