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锁深闺

自那夜后，许凌将自己埋首于府中事务。她不再踏足后花园，也不再翻看那些与顾泽有关的旧物。每日清晨，伴着第一缕晨光，她便开始清点库房、核查账目，连最精细的胭脂水粉采买，都要亲自过问。

这日午后，许凌正在查验新到的绸缎，忽闻前厅传来喧哗声。原来是苏婉仪以新妇之名前来拜访，说是久仰许家小姐的贤名，特来讨教府中管理之道。

许凌整了整衣衫，款步来到前厅。苏婉仪身着烟霞紫襦裙，鬓边斜插着一支珍珠步摇，温婉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，只是眼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“早闻姐姐聪慧过人，如今一见，果然名不虚传。”苏婉仪福了福身，声音轻柔。

许凌回以浅笑，邀她落座。丫鬟奉上茶盏，热气袅袅升腾间，苏婉仪忽然轻叹：“姐姐可知，泽郎书房最显眼处，还摆着一幅未完成的仕女图，画中人...与姐姐有七分相似。”

茶杯在手中微微晃动，许凌垂眸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，再抬头时已恢复平静：“顾夫人多心了，想必是巧合。”她顿了顿，淡淡道，“不过是些陈年旧事，顾夫人既已嫁入顾家，当着眼于当下才是。”

苏婉仪的脸色微微一白，随即又笑了：“姐姐说得是。只是妹妹嫁入顾家后才知，泽郎心中似有一团化不开的郁结。若姐姐有法子能解，还望不吝赐教。”

许凌望着窗外摇曳的翠竹，轻声道：“有些心结，时间自会化解。顾夫人与其执着于过去，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顾公子身上。”她起身，“府中还有些事务，恕我不能多陪。”

送走苏婉仪后，许凌独自来到绣楼顶层。推开尘封已久的阁楼，角落里躺着一个檀木匣子，里面是顾泽曾送她的诗词手稿、未送出的发簪，还有几封被泪水晕染的信笺。她将匣子抱在怀中，良久，终于打开窗，任那些承载着过往的物件，随风飘落。

秋风卷起落叶，将回忆一并带走。许凌望着天际南飞的大雁，唇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。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，在岁月的冲刷下，也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涟漪。从今往后，她要为自己而活，在这深宅之中，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。

送走苏婉仪那日，许凌站在绣楼顶层，看着檀木匣子里的旧物在秋风中四散飘零。泛黄的诗稿打着旋儿坠入池塘，惊散一池锦鲤，未送出的发簪划过青瓦，在日光下闪过最后一道冷光。她倚着雕花木窗，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恨，原来轻得能被一阵风卷走。

此后，许府的账房成了她的栖身之所。晨光熹微时，她已坐在紫檀木桌前，狼毫在账簿上沙沙游走，将绸缎庄的盈利、田庄的收成，都化作工整的小楷。当其他贵女还在为胭脂水粉攀比时，她带着管事嬷嬷穿梭于京城布庄，指尖抚过每一匹绸缎，以精准的眼光压下三成价格；暮色降临时，她又在书房与账房先生核对漕运损耗，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笃定。

这日晌午，许晴抱着新裁的衣裳来找她，见她正对着算盘皱眉，忍不住嗔道：“姐姐，你整日与账本打交道，都快成老学究了。”许凌头也不抬，拨弄着算珠轻笑：“学究至少能看透账本，可人心...”她顿了顿，将算珠归位，“倒不如这些数字来得清楚。”

秋去冬来，一场大雪覆满京城。顾府送来的喜帖早已压在箱底蒙尘，而许凌在商界的名声却愈发响亮。她联合城中商户成立商会，整顿绸缎行的乱象；又引入南方先进的纺织技术，让许家布庄的生意蒸蒸日上。就连素来严苛的父亲，也开始将重要生意交于她打理。

元宵佳节，许府张灯结彩。许凌站在自家搭建的走马灯前，看着纸面上的嫦娥仙子随着气流翩然转动，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与顾泽共赏花灯的夜晚。那时的月光温柔，誓言真挚，可如今想来，不过是镜花水月。

“小姐，商会几位东家求见。”丫鬟的声音打断思绪。许凌理了理月白披风，转身时身姿挺拔如竹。她踩着满地碎玉般的积雪而去，身后的灯火依旧璀璨，却再照不进她波澜不惊的心湖。有些执念，就像这终将消融的白雪，当春阳升起，便只剩下一片澄澈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