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佳嫁入晋王府那日,京城飘着细碎的金桂雨。
八抬大轿从蒋府出发时,她隔着红盖头,指尖轻轻抚过嫁衣上绣着的鸾凤和鸣纹样。金线在日光下流转,晃得人眼生疼。
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,行至晋王府门前,却见府门半掩着,不见晋王亲迎,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仆妇候着。蒋佳被扶下轿时,红盖头的一角扫过冰冷的门槛,心里那点残存的希冀,像被踩碎的桂花,碾成了泥。
拜堂时,晋王一身绯红喜服,却全程垂着眼,仿佛面前的不是新婚妻子,而是朝堂上的对手。礼官唱喏“夫妻对拜”,蒋佳弯腰的瞬间,瞥见他腰间玉佩——那是许芷涵亲手为他雕的白玉麒麟,此刻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婚事。
送入洞房后,红烛高燃,映得满室喜庆,却暖不了半分寒意。蒋佳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沿,听着外头传来的喧闹,其中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啜泣,不用想也知道,是被安置在偏院的许芷涵。
“呵,倒还有闲心哭。”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晋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,手里捏着个酒壶,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,“你以为嫁进来,就能坐稳这王妃之位?”
蒋佳缓缓掀起盖头,露出一张素净的脸,不见新妇的娇羞,只有平静:“王爷多虑了。臣女奉旨成婚,只想恪守本分,为王爷打理好内院。”
“恪守本分?”晋王冷笑一声,将酒壶砸在地上,碎片溅到她裙边,“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在朝堂上弹劾我舅舅,许家怎会失势?芷涵又怎会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却猛地住了口,眼底翻涌着恨意与挣扎。
蒋佳垂下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:“家父只是尽言官之责。至于许家,怕是王爷心里比谁都清楚,他们失势,从来不止这一桩缘由。”
这话像是戳中了晋王的痛处,他猛地掐住她的下颌,力道之大让蒋佳疼得蹙眉:“放肆!一个罪臣之女,也敢妄议朝政?”
“罪臣?”蒋佳直视着他的眼睛,毫不畏惧,“家父忠心耿耿,若不是被人构陷,怎会落得流放岭南的下场?王爷既然娶了我,就该知道,我蒋佳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”
晋王被她眼中的倔强惊了一下,缓缓松开手。指印留在她白皙的下颌上,像朵丑陋的花。他转身走到窗边,望着偏院的方向,那里还亮着灯,隐约能看见个单薄的身影在廊下徘徊。
“你安分守己,本王便容你在这王府立足。”他丢下这句话,摔门而去。
红烛燃到夜半,烛泪淌了满桌。蒋佳解开繁复的嫁衣,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。她从妆匣底层摸出半块玉佩,那是父亲流放前交给她的,上面刻着“忠”字,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。
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,甜得发腻。蒋佳将玉佩贴在胸口,低声道:“爹,女儿定会查清真相,还您清白。”
这时,陪嫁来的侍女青禾端着夜宵进来,见她独自坐着,心疼道:“小姐,先吃点东西吧。晋王他……许是一时转不过弯来。”
蒋佳摇摇头,看着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莲子羹,忽然笑了:“凉了的东西,再热也回不到原来的味道了。”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“这晋王府,往后怕是不会太平了。”
话音刚落,就听见院外传来争吵声,许芷涵的声音尖锐刺耳:“凭什么她能住正院?我要去找王爷理论!”接着是仆妇们的劝阻声,乱成一团。
蒋佳端起那碗凉羹,一勺勺慢慢喝着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她知道,这场婚事只是开始,往后的日子,她要面对的,是晋王的冷待,是许芷涵的刁难,更是藏在这王府深处,与父亲冤案息息相关的重重迷雾。
但她不怕。就像父亲教她的,越是身处黑暗,越要挺直脊梁。第二日清晨,蒋佳刚梳洗完,就听见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声。青禾撩开帘子,低声道:“小姐,许姑娘来了,说是来给您请安。”
蒋佳正在端详镜中的自己,下颌那道淡红色的指印还未消去,她抬手轻轻按了按,语气平淡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许芷涵一身藕荷色襦裙,发髻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,走得步步生姿。只是那双眼睛,落在蒋佳身上时,像淬了冰的针,刺得人不自在。
“姐姐昨夜睡得可好?”她屈膝行礼,声音娇柔,却偏要拖着长调,像是在唱戏,“妹妹今日特意来给王妃姐姐道喜,往后在这王府里,还要仰仗姐姐照拂呢。”
蒋佳坐在妆台前,由着侍女为她绾发,目光从镜中映出的许芷涵脸上扫过:“妹妹客气了。都是王府里的人,不必如此见外。”
“姐姐说的是。”许芷涵直起身,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那套鎏金茶具上,嘴角勾起一抹讥诮,“这茶具倒是精致,想来是蒋府的陪嫁?只是不知比起我前几日送给王爷的那套官窑瓷,孰优孰劣。”
青禾在一旁听得气闷,刚要开口,被蒋佳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“不过是些物件,好用便罢了,分什么优劣。”蒋佳淡淡道,“妹妹今日来,想必不只是为了请安吧?”
许芷涵抚了抚袖口的刺绣,忽然笑了:“姐姐果然聪慧。昨日王爷宿在我那偏院,说是夜里受了寒,我特意炖了些燕窝,想着给姐姐也送一份来,补补身子。”她说着,示意身后的侍女呈上食盒,“只是妹妹手笨,炖得怕是不如姐姐府上的厨子,姐姐可别嫌弃。”
蒋佳看着那碗燕窝,汤色清亮,上面还撒着几粒殷红的枸杞,瞧着倒精致。她却没动,只道:“多谢妹妹费心。只是我素来不喜甜食,还是妹妹自己留着吧。”
这话像是戳破了许芷涵的心思,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:“姐姐是在怪罪妹妹?也是,昨日是姐姐的好日子,我本该避嫌才是,可王爷他……”
“王爷的心意,我自然明白。”蒋佳打断她,语气依旧平静,“他心里记挂着谁,不必特意在我面前说。我既奉旨嫁入王府,便知自己该守的本分。倒是妹妹,”她话锋一转,目光落在许芷涵微微发颤的指尖,“昨日哭了半宿,眼下还有青影,还是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。”
许芷涵脸色骤变,她没想到蒋佳竟如此直白,一时语塞,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:“姐姐说笑了,我只是……只是风迷了眼。”
“是吗?”蒋佳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,目光坦然,“那往后这王府的风,怕是会更烈些。妹妹若是经不起,还是早些寻个安稳去处的好。”
许芷涵被她眼中的冷静震慑,竟一时说不出话来。她原想借着请安的由头来耀武扬威,让蒋佳知道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分量,却没料到对方如此不卑不亢,反倒显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。
“姐姐教训的是。”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,福了福身,“时辰不早了,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。”说罢,带着侍女匆匆离去,步摇上的珠翠碰撞着,发出一阵急促的脆响。
青禾看着她的背影,撇撇嘴:“小姐,这许姑娘明摆着是来挑衅的,您何必对她这般客气?”
蒋佳走到窗边,望着许芷涵匆匆离去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:“她越是急着跳出来,越说明心里慌。这晋王府的好戏,才刚刚开始呢。”
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落在她平静的脸上,下颌那道淡红的指印在光线下若隐隐现,像一枚无声的勋章,昭示着这场无声较量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