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清晨，蒋佳对着铜镜梳妆时，指尖抚过颈间淡淡的红痕，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。青禾为她绾发的手微微发颤，几次想开口，都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“去把昨日的账簿拿来。”蒋佳接过玉簪，亲自插在发髻上，动作稳得没有一丝晃动。
青禾捧着账簿回来时，见她正对着一幅《寒江独钓图》出神。画是父亲留下的，笔锋凌厉，透着股孤高不屈的劲儿。“小姐，许姑娘派人来问，今日的早膳想用碧梗粥，还要配两碟新腌的酱菜。”
蒋佳头也没抬：“让厨房做。另外告诉管事，从今日起，各院的份例按规矩来，许姑娘院里多支的月钱，从她下月例银里扣。”
青禾一惊：“这……怕是要闹得更凶了。”
“闹便闹。”蒋佳放下画笔，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，“她若安分，我便给她体面；她若非要跳出来，我不介意让她看看，这王府到底是谁做主。”
话音刚落，就听见院外传来许芷涵的声音，带着哭腔：“王爷！您可得为我做主啊！蒋佳她克扣我的月钱，还说我不配用王府的东西！”
晋王的脚步声紧随其后，带着压抑的怒火：“蒋佳！你又在搞什么鬼？”
蒋佳转身，对着进来的两人屈膝行礼，不卑不亢：“王爷，臣妾只是按规矩办事。许姑娘上月多支的月钱，理应从本月扣除，账本在此，王爷可以过目。”
晋王看着她递过来的账簿，又看看许芷涵哭得梨花带雨的脸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许芷涵扑上来想抢账簿，却被蒋佳避开。
“王爷您看！她就是故意的！”许芷涵拽着晋王的衣袖，“昨日她还嘲讽我的香囊绣工差，今日就克扣我的月钱，分明是没把王爷放在眼里！”
蒋佳冷冷开口：“我从未嘲讽，只是实话实说。至于月钱，王府的银钱有定数，不是谁哭闹就能随意支取的。王爷若觉得臣妾做得不对，大可撤了我管家的职权。”
她这番话不软不硬，既表明了立场，又把难题抛给了晋王。晋王看着她平静的眼神，想起昨夜的粗暴，心头莫名一堵。他知道蒋佳说的是理，可许芷涵的眼泪又让他烦躁。
“够了！”晋王甩开许芷涵的手，“此事就此作罢，下月起按规矩来。”说罢，瞪了蒋佳一眼，转身离去。
许芷涵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，愣在原地，看着蒋佳的眼神像淬了毒。蒋佳却懒得理会，转身对青禾道：“去把库房里那批积压的绸缎清出来，分发给府里的下人做换季衣裳。”
青禾看着她挺直的背影，忽然明白了。自家小姐不是要争什么，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，一点点在这深宅里划下属于自己的疆界，哪怕每一步都走得艰难。
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，照在账房的账簿上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也有了温度。蒋佳知道，这只是开始，往后的风雨还会更烈，但她不会怕。就像父亲画里的那个钓者，哪怕寒风刺骨，也终会等到属于自己的那尾鱼。
晋王府的紫藤架下，蒋佳正翻看着府中采买的花种，青禾忽然来报：“小姐，顾将军夫人来了。”
蒋佳抬眸，见许凌一身月白襦裙，被侍女扶着从月洞门走进来，鬓边插着支简单的珍珠簪，更显清丽。“凌姐姐。”她起身相迎，眼底掠过一丝暖意——自嫁入王府，许凌是第一个主动来看她的旧识。
“刚从许家回来，顺道来看看你。”许凌在石凳上坐下，目光扫过她略显清瘦的脸，“前几日顾欣和沈砚大婚，场面热闹得很，你没能去，真是可惜了。”
蒋佳为她倒了杯茶：“我听说了，沈将军亲自骑着白马去接亲，全京城的姑娘都羡慕坏了。”
“何止羡慕。”许凌笑了，“沈砚还给顾欣备了份厚礼，是他在边关缴获的一块暖玉，雕成了并蒂莲的样子，顾欣戴在腕上，笑得合不拢嘴。”她顿了顿，看着蒋佳，“顾欣说，本想给你送帖，又怕你为难。”
蒋佳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，轻声道：“替我谢过她。能得偿所愿，总是好的。”
许凌看着她眼底的落寞，话锋一转：“许文的婚事也办得顺利，苏家三小姐性子温婉，和文儿倒是般配。只是……”她压低声音，“我听许晴说，晋王对你并不亲近？”
蒋佳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，面上却依旧平静：“王爷公务繁忙，难免顾不上内院。”
“蒋佳。”许凌握住她的手，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的薄茧，却很温暖，“我知道你心里苦。当年在许家，你便是最有韧性的，如今嫁进这王府，也别太委屈自己。”
这句话像根针，轻轻刺破了蒋佳强撑的镇定。她别过脸，望着架上垂落的紫藤花，声音微哑：“我没事。父亲还在岭南等着我，我不能倒下。”
许凌叹了口气，从袖中取出个锦盒：“这是顾泽让人寻来的安神香，你夜里若睡不好，点上一支能安稳些。还有这个——”她又递过一张字条，“这是当年弹劾你父亲的御史的住处，或许对你查案有用。”
蒋佳接过字条，指尖微微发颤。她没想到许凌竟会为她做这些，眼眶一热，险些落下泪来。“姐姐……”
“别谢我。”许凌打断她，“你父亲是忠良，我爹常说，不能让好人蒙冤。只是这晋王府不比别处，凡事多留个心眼。”
两人又说了些家常，许凌便起身告辞了。临走时，她看着蒋佳：“若有难处，让人递个话给顾府，别自己扛着。”
看着许凌离去的背影，蒋佳捏紧了手中的字条。阳光透过紫藤花的缝隙洒下来，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她知道，这深宅之中，能有这样一份暖意实属难得。而顾欣与沈砚的圆满，更让她多了几分信念——哪怕前路再难，只要坚持下去，总有云开月明的一天。
青禾看着她重新舒展的眉梢，轻声道：“小姐，顾夫人真是个好人。”
蒋佳点头，将锦盒与字条收好：“是啊，她是个好人。”她转身回房，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。账房里的账簿还摊开着，阳光下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希望的亮色。
沈砚班师回朝后的第三月，顾府的红梅开得正盛。顾欣披着沈砚送来的白狐裘，站在廊下看他舞剑。寒风吹起他玄色的衣摆，剑光凛冽如霜，却在转身时陡然收势，稳稳落在她面前，掌心还攥着朵刚折的红梅。
“小心冻着。”他将梅花插进她鬓边，指尖擦过她的脸颊，带着习武人的温热。成婚这些日子，他褪去了沙场的肃杀，待她愈发温柔，却总在细微处藏着军人的严谨——比如每晚睡前，定会检查门窗是否闩好；比如知道她畏寒，便让人在房里多添了两盆炭火。
“厨房里炖了羊肉汤，我让侍女盛来？”顾欣仰头看他，他比刚认识时清减了些，眉宇间的锐气却未减，只是看她的眼神，总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，漾着化不开的柔。
沈砚握住她的手往回走，指尖裹着她的暖：“不急。方才收到军报，祁连山的积雪化了，开春便可撤军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到时候，我陪你回趟娘家，再去江南看看，你不是总说那边的桃花好看？”
顾欣心里一暖。她曾随口提过一句想去江南，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。正走着，却见邵敏提着食盒从月洞门进来，身后跟着林音，两人脸上都带着促狭的笑。
“哟，这大冷天的，两位倒是情意绵绵。”邵敏将食盒往桌上一放，“我娘新做了些酱肉，特意让我送来给妹夫尝尝。”她冲沈砚挤挤眼，“沈将军，可得好好待我们家欣儿，不然我们这些做姐姐的，可不依。”
林音展开一幅画，正是那日在紫藤架下为两人画的合像，画中顾欣倚着沈砚，鬓边的红梅与他腰间的玉佩相映成趣：“刚裱好的，挂在书房正好。”
沈砚接过画，目光落在画中顾欣的笑脸上，喉头动了动，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多谢两位费心。”
顾欣被他们闹得脸红，转身想去厨房，却被沈砚拉住。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的木盒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支木簪，雕的是两只依偎的飞鸟，虽不如金银华丽，却打磨得光滑温润。
“在边关时，夜里没事就刻着玩的。”他有些笨拙地为她簪上，“比不上那些贵重首饰，你……”
“我很喜欢。”顾欣按住发间的木簪，眼眶微红。比起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，这只带着他体温与心意的木簪，更让她动容。
窗外的红梅被风吹落几片，落在窗台上，像撒了层碎雪。邵敏和林音看着这一幕，相视而笑，悄悄退了出去。屋内只剩下两人，沈砚从身后轻轻抱住她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：“欣儿，往后有我在，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。”
顾欣靠在他怀里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，忽然觉得，这寒冬也没那么冷了。她想起初见时，他在宫宴上一身戎装，眼神锐利如鹰，谁能想到，这样一个铁血将军，会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温柔的模样。
炭火噼啪作响，炖肉的香气从厨房飘来，混着淡淡的梅香，酿出一室温馨。顾欣知道，这场跨越了烽火与思念的姻缘，终于在这寻常的烟火气里，落得稳稳当当，温暖绵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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