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十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，刚入腊月就下了场大雪，紫禁城的红墙被白雪覆盖，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。婉凝坐在窗前绣着一幅寒梅图，丝线在她手中翻飞，渐渐勾勒出枝头的红梅，只是花瓣的颜色，总也调不出记忆中的艳色。
“娘娘，内务府送来了今年的冬衣，说是皇上特意让人给您做的，用的是最上等的白狐裘。”若竹捧着一件雪白的披风走进来，脸上带着笑意，“皇上心里还是记挂着您的。”
婉凝放下绣绷，摸了摸那件披风，皮毛柔软顺滑，暖烘烘的，可她心里却依旧觉得冷。皇上的宠爱，不过是建立在她“苏家遗女”的身份上，是为了彰显他的仁慈，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。这样的宠爱，像冬日里的暖阳，看似温暖，却永远也照不进心底的角落。
正说着，外面传来一阵喧哗。若竹出去打听了片刻，回来时脸色发白：“娘娘，不好了，傅大人……傅大人被皇上罚跪在雪地里了。”
婉凝手里的绣花针猛地扎进指尖，渗出细小的血珠。她霍然起身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听说……是因为傅大人拒绝了皇上的赐婚。”若竹低声道，“皇上想把纯贵妃的妹妹指给他做正妻，可傅大人说……说他心里已经有人了，宁死不从。”
婉凝的心猛地一跳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她踉跄着走到窗前，推开窗户，寒风夹杂着雪花灌进来，吹得她瑟瑟发抖。远远望去，养心殿外的空地上，果然跪着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傅恒穿着单薄的官服，跪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，雪花落在他的头上、肩上，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，像一尊雪白的雕像。他的背脊挺得笔直，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，也没有丝毫弯腰的迹象。
婉凝看着那道身影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。她知道傅恒心里的人是谁，可他们之间早已隔着天堑，他这样做，无异于以卵击石。皇上最是多疑，傅恒的拒绝，只会让他更加猜忌，甚至可能连累整个富察家族。
“若竹，备轿，我要去养心殿。”婉凝抓起披风就往外走，声音带着颤抖。
“娘娘不可！”若竹连忙拉住她，“现在去求情，只会火上浇油，皇上会以为您和傅大人……”
婉凝甩开她的手，眼神坚定：“我不能看着他死。”
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养心殿外，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：“娘娘，皇上有旨，任何人不得靠近。”
“让开！”婉凝嘶吼着，声音嘶哑，“我要见皇上！”
就在这时，殿内传来皇上冰冷的声音：“让她进来。”
婉凝冲进殿内，跪在冰冷的地砖上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：“求皇上开恩，饶了傅大人吧。”
皇上坐在龙椅上，脸色阴沉得可怕：“哦？婉妃这是替他求情？你可知他抗旨不遵，罪该万死？”
“傅大人只是一时糊涂，求皇上念在他战功赫赫的份上，饶他这一次。”婉凝的额头磕出了血，声音却依旧坚定，“若是皇上怪罪，臣妾愿代他受罚。”
皇上冷笑一声：“代他受罚？你凭什么代他受罚？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？你是朕的妃嫔，是这后宫的婉妃，不是当年苏尚书家的大小姐！”
婉凝的身体猛地一颤，抬起头，泪水模糊了视线：“皇上，臣妾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。可傅大人是国之栋梁，不能就这么毁了。求皇上成全。”
皇上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，眼神复杂：“成全？你想让朕成全你什么？成全你和他旧情复燃？”他猛地一拍龙椅，“苏婉凝，你别忘了，是朕给了你现在的一切！是朕让苏家免于灭顶之灾！你如今却为了别的男人来求朕，你对得起朕吗？”
婉凝的心如被刀割一般，鲜血淋漓。她知道皇上说的是实话，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傅恒死。“臣妾知错，求皇上息怒。只要皇上饶了傅大人，臣妾……臣妾愿意从此闭门思过，不再踏出承乾宫一步。”
皇上沉默了许久，最终叹了口气：“罢了，看在你的面子上，朕就饶了他这一次。但死罪可免，活罪难逃，罚他禁足府中三个月，闭门思过。”
婉凝磕头谢恩，退出殿外时，双腿早已麻木。她走到养心殿外，傅恒依旧跪在雪地里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嘴唇冻得发紫，却依旧挺直着背脊。看到她出来，他的眼神闪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了冰冷。
婉凝站在他面前，雪花落在她的发间、肩上，很快就融化了，带来刺骨的寒意。“你何必如此？”她的声音哽咽，“值得吗？”
傅恒抬起头，看着她额头上的血迹，眼底闪过一丝痛楚，却依旧硬声道：“与娘娘无关。”
婉凝的心彻底沉入谷底。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，终于明白，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去了。朱墙高耸，皇权如山，他们的爱情，从她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起，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。
雪花越下越大，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。婉凝转身离去，脚步踉跄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她知道，从今往后，她和傅恒之间，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绝望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青梅竹马，再也没有了那段温暖的旧时光。
而那片落在朱墙上的白雪，终将掩盖所有的爱恨情仇，只留下一段无人知晓的悲歌，在岁月的寒风中，低低呜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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