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记

乾隆二十五年的冬雪，比往年更添了几分萧索。紫禁城的红墙在白雪覆盖下显出几分斑驳，乾清宫的铜鹤积了厚厚的雪，像两尊沉默的旧影，守着这座宫城里无尽的岁月。

富察府的书房里，傅恒的侄子福康安正整理着叔父的遗物。在一叠泛黄的战报下，他发现了一个紫檀木盒，盒子上了锁，锁孔早已生锈。撬开盒子时，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，里面没有金银珠宝，只有一支断裂的青玉梅花簪，和一叠叠写满“婉凝”二字的宣纸。

少年时的字迹带着青涩，笔画间藏着雀跃；从军后的字迹染上了风霜，笔锋凌厉却总在“婉”字的最后一笔微微凝滞；临终前的字迹已近潦草，墨痕晕染，像是滴落在纸上的泪痕。福康安捧着那些纸，忽然想起府中老人说过，叔父年少时曾与一位苏姓小姐青梅竹马，后来那位小姐入宫为妃，叔父便再也没笑过。

他还在盒子底层找到一张泛黄的纸，上面画着一幅简陋的画——京郊别院的矮墙下，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正踮脚接墙头递来的食盒，墙外的少年眉眼清俊，手里还攥着半枝蔷薇。画的角落题着一行小字：“乾隆六年春，赠婉凝。”

那年的春天，京郊的蔷薇开得正好，矮墙上爬满了粉色的花，风吹过时，落了少女满身花瓣。那时谁也没想到，这初见的欢喜，会成了此后一生的执念。

坤宁宫的偏殿早已修复，只是再也没有人住过。新入宫的秀女们偶尔会路过这里，听老太监说，这里曾住着一位慧烈贵妃，生前最爱梅花，死后墓前的红梅开得比别处都艳。她们不知道贵妃的名字，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葬身火海，只当是宫墙深处又一段被遗忘的秘闻。

只有每年上元节，会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宫女来到承乾宫的废墟前，放下一盘桂花糕，默默站一会儿便离开。那是若竹，当年她被派去别处当差，侥幸躲过了那场大火。她总说，娘娘生前最爱吃桂花糕，傅大人当年总翻墙送来的那种，带着少年人的甜。

乾隆四十三年，皇上东巡途经济南，望着城外的红梅，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梅树下舞剑的少年，和那个在宫墙内折梅的女子。他命人取来纸笔，写下一首诗：“瞬息十春岩电影，年来忧乐忆从头。谁能石上三生认，且看烟中九点浮。”写完后却又揉碎了纸，长叹一声，终究没能留下一字。

宫墙里的雪落了又融，梅花开了又谢。那些深埋在朱墙下的爱恨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，终究随着岁月的风，散在了紫禁城的红墙白雪间。

后来有人说，在某个雪夜，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走在京郊的梅林中，男子穿着青衫，女子梳着双丫髻，手里捧着刚折的红梅，笑声清脆，像极了很多年前，那对在别院翻墙递桂花糕的少年少女。

只是这一次，没有朱墙相隔，没有皇权束缚，只有漫天飞雪，和永不凋零的梅香。

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