机场高速上的车流如同一条闪烁的灯河，蜿蜒着汇入北京城的璀璨夜色。车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，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送风声。
程家阳专注地开着车，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中显得格外轮廓分明。他开车很稳，如同他给人的感觉，精准而克制。苏晚坐在副驾驶，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，七年未归，这座城市的变化大得让她感到些许陌生，如同身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。
“资料看过了？”最终还是程家阳先打破了沉默，他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盖过了背景的噪音。
“看过了。”苏晚收回目光，转向他，“议题很广，有几个领域的专业术语需要统一一下口径，尤其是关于最新人工智能伦理准则的部分，几个关键概念的译法，学界还有争议。”
“嗯。”程家阳应了一声，目光依旧看着前方，“我整理了一份术语表，晚点发你。有几个点，我认为需要坚持我们之前的理解。”
“我们之前的理解？”苏晚微微挑眉，捕捉到他话语里微妙的指向。
程家阳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，这是一个她记忆中他思考时不经意的小动作。“巴黎时，我们讨论过类似的概念，关于‘责任归属’与‘价值对齐’的翻译，你当时倾向于更灵活的意译，我认为应该保留其技术术语的精确性。”
苏晚有些愕然。她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么久远的一次学术争论，更没想到他似乎清晰地记得彼此的立场。那确实是一次不太愉快的讨论，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。
“看来你记忆犹新。”她语气平静，听不出情绪。
“重要的东西，我会记得。”程家阳的回答依旧简洁，听不出是陈述事实，还是别有深意。
车内再次陷入沉默。苏晚发现，与他相处，似乎还是和过去一样，需要适应他这种跳跃性的思维和直指核心的沟通方式。他不在乎寒暄，不关心旅途劳顿，甚至对七年未见这件事本身也表现得近乎漠然，他的注意力似乎永远只聚焦在那些与“翻译”相关的事情上。
“这次论坛级别很高，各方关注度极大，”程家阳再次开口，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，“开幕式和主旨演讲的同传由我们负责，压力会很大。明天上午九点，筹备组第一次会议，我们需要提前半小时到，核对流程和最后确认译法。”
“明白。”苏晚点头。她早已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，但程家阳这种不容置疑的安排，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。他仿佛一个严苛的指挥官，在战前部署，要求绝对的服从与精准。
车驶入市区，停在一家星级酒店门口。门童上前拉开车门。
“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，和李主任他们同一层。”程家阳解开安全带，侧头看她，眼神在车内灯光下显得幽深，“早点休息，明天见。”
他没有下车送她的意思，也没有多余的一句“欢迎回来”或“再见”。
苏晚压下心头一丝莫名的失落，利落地下车，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行李。“谢谢，明天见。”
她站在酒店门口，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，迅速汇入车流，消失在夜色中。初冬的北京寒风凛冽，吹在脸上有些刺疼。她拢紧围巾，深吸了一口气，空气中是北方特有的干燥冷冽，与巴黎湿润的温柔截然不同。
回到房间，苏晚放下行李，没有立刻整理，而是走到窗边，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。程家阳的态度，在她意料之中，却又比想象中更显疏离。他记得那些关于翻译的细节争论，却对七年的时光隔阂视若无睹。他精准地找到了她，高效地完成了接机任务，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。
一切行为都符合逻辑，符合他程家阳的风格。
可苏晚心里，却隐隐有些不是滋味。她说不清那是什么，或许是对过往情谊一点点消逝的怅惘，或许是对他这种极致理性的一丝不适。
手机提示音响起，是程家阳发来的邮件。标题只有两个字：术语表。
她点开附件，一份 meticulously 整理好的文档，条理清晰，标注详尽。在几个争议点后面，他甚至附上了简短的论证和引用的文献来源。专业，严谨，无可挑剔。
苏晚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些冷静的文字，仿佛能看到程家阳在灯下蹙眉整理这些内容时的样子。他还是那个他，对翻译本身，怀抱着她无法企及的虔诚与热忱。只是，这份热忱，似乎将他包裹得更加严实，与他人之间，隔了一层更厚的、透明的壁垒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，将那份微妙的情绪抛开。无论如何，工作是第一位的。明天，他们将作为搭档，共同面对一场硬仗。
她打开电脑，准备将程家阳发来的术语表与自己的笔记进行比对融合。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，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。
窗外，北京之夜，正深。而属于他们的“战场”，黎明后即将开启。这一次，她不仅要面对语言的挑战，还要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，翻译官程家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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