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铁木真将马鞭攥得发白,指节在掌心硌出青痕。
帐外将士们的劝谏声如潮水般涌来,他却始终沉默地立在毡毯中央,铠甲上的铜饰随着呼吸起伏颤动。
火盆里的炭块噼啪作响,火星溅落在羊毛地毯上,像极了草原夜空坠落的流星。
"大汗!不可孤身前往!"副将博尔忽的嗓音几乎撕裂了帐帘,"哈萨克人狡诈如狼,设下此等陷阱必是诱您入网!若您一去不回,我军士气将溃,巴图尔将军的性命也..."
他的话被李铁木真猛然掀开的帐门截断。
冷风灌入,吹散火盆的烟雾,将所有人的面孔照得愈发清晰——那些布满血丝的眼、紧咬的牙关、攥成拳的手,都写满同一个字:忧。
图尔荪阿伊·奥斯曼江站在人群最末,维吾尔族女子特有的乌黑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,缀满银铃的绸裙在风中簌簌作响。
她没开口,只是盯着丈夫的背影,仿佛要将这身影烙进骨髓。
李铁木真转身时,正对上妻子那双琥珀色的眸子,那里面盛着草原晨露般的湿润,却又藏着雪山般的冷冽。
"若我畏惧,巴图尔的命便如枯草般折断。"他的声音像淬过火的箭,"他与我并肩杀过十七场战役,救我三次于刀锋之下。如今他陷于敌营,我岂能缩在帐中?长生天赐我勇气,成吉思汗的魂灵在我血脉里奔腾,哈萨克人困不住我。"
他抬手抚过腰间银刀,刀鞘上的狼纹图腾在火光下忽明忽暗,似要挣脱束缚。
博尔忽扑上前抓住他的缰绳:"大汗!您乃全军之魂!若您有失,我等如何面对草原千万子民?请允我率五十精骑随行..."
"五十骑?"李铁木真冷笑,"
哈萨克人明言要孤身赴约,若我带一兵一卒,巴图尔的头颅明日便会挂在他们的木栅之上。
"他甩开副将的手,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叶,语气却重如雷霆,"我意已决,谁再拦,便是叛我。"
帐内骤然死寂。
将士们的呼吸凝在喉间,图尔荪阿伊的银铃忽然叮咚一响——她向前迈出半步,绸裙上的铃铛声如碎玉跌落。
李铁木真心头一颤,却不敢回头。
他知道那铃声背后藏着怎样的目光:是妻子在维吾尔族婚礼上第一次为他起舞时的欢愉,是产下长子时痛楚中仍握着他手的坚韧,是昨夜帐中为他缝补战袍时无声的泪。
"铁木真..."她终于开口,嗓音轻柔如春风拂过毡帐,"长生天的鹰隼翱翔九天,却从不失其巢;成吉思汗的骏马驰骋万里,却总归其草原。你孤身赴险,我拦不住,但请记得——你的毡帐里有等你的火,你的马鞍下有认你的马,你的怀里有盼你的儿..."
她的声音渐弱,似被风沙噎住了喉,最后化作一声叹息,轻得像草原上消散的雾。
李铁木真握紧缰绳的手抖了一下。
他不敢看妻子的脸,只能盯着自己的靴尖——那上面沾着昨日征战的泥,泥里混着巴图尔为他挡箭时溅出的血。
靴子忽然被温热濡湿,一滴、两滴...他猛地抬头,却见图尔荪阿伊跪在毡毯上,额抵着他的靴面,泪水顺着脸颊淌进羊毛纤维里。
"我以维吾尔族先祖之名,祈求长生天赐您钢甲;以成吉思汗后裔之血,祈求战神护您归途。"她低声念诵,手指在胸前划出古老的祈福符,"若您必须独行,请让哈萨克人的刀折在您面前,让他们的箭偏在您身侧,让黑夜的狼群为您引路..."
她的祷词混着呜咽,在帐内盘旋如哀歌。
李铁木真喉头滚动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他俯身欲扶起妻子,却被她轻轻推开。
图尔荪阿伊起身时,袖口已拭去泪痕,脸上只剩坚毅:"走吧,我的汗。像鹰隼撕裂乌云般去,像雪山压垮荆棘般回。"她将一袋奶酒塞入他怀中,"喝一口,让胃里有草原的温度。"
夜色彻底吞没了帐外,唯有星辰在头顶织成银网。
李铁木真跨上战马"黑风",蹄声踏碎月光,消失在草原的褶皱里。
众将士立在帐前,望着那渐渐缩为黑点的身影,如望着一粒坠入风暴的种子。